在家森呼吸:干燥植物手册

我常常喜欢漫步在山野间，收集看似无用的落叶枯枝。 村里阿婆问：“那些要做甚？么用哦（诏安本地话没用、无用的意思）。” 笑答：“做艺啊。”（诏安本地话玩耍的意思。） 拾回来的枯枝落叶，寻一个老旧的花器，随意插，便成屋里一道风景。山林原野间、乡间小路旁的无用之物，瞬间成了改变一个空间气质的装饰之物。 看着眼前的枯枝，想起阿婆的话。好似一个物件有用无用，仅在一念之间。什么是无用？是当下没有需要，是将来用不到，还是不能用长久？有无数的理由让我们判断一个事物没有用。 也许因为完美总是稀缺，有用总是珍贵，我们才更愿意去关注那些完美之物，有用之事。反之，残缺、无用，是我们有意无意在逃避的东西。所以当我看到“侘寂”美学里提到“伟大存在于不起眼和令人忽视的细节中”时，有点惊讶。 美国建筑师李欧纳·科仁（Leonard Koren）的《Wabi-Sabi 侘寂之美》一书，开头有一段话让我读完之后备感亲切——“如何打扫满是落叶的庭院？首先用草耙把地清理得一干二净。然后，摇晃其中一棵树，好让少许树叶掉落，这就是Wabi-Sabi”。想起我每次整理工作室，*后都会随手抓一把大大小小的松果，撒在桌上，因为不希望工作室看起来太过规整，太过“完美”。 过去，我对“完美”是有执念的，确切地说，是一直在追求一种对自己生活完美掌控的快感。为了在指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甚至超额完成，我会细致规定洗澡、用餐、睡觉的时间，如果没有按时完成，便会陷入一种“失控的状态”，觉得一整天都是不完美的。那时候的我，还没空去看一片叶子飘落、一粒松果成熟，潜意识觉得那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一心追求掌控生活的完美节奏，结局就是生活没有一点点意外之喜，看似一切都在掌控中，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情。 侘寂美学里认为：“所有事物，皆不完美。没有什么存在，能够完美——当我们凑近，总能发现瑕疵。锋利的剃刀边缘，放大之后，坑洼、破损、斑驳无异。”幸运的是，在看到这句话之前，我已经在植物的世界里感受到了这一点。当植物的水分快速蒸发后，留下的是硬朗的枝干与纹路清晰的表面。偶尔细看干燥后的植物，会看到斑驳，看到残缺，也会看到一个不曾留意过的世界。尤其是山间枯叶的叶脉，清晰的纹路，像一张地图。 都说花有“三用”，一使山野温柔，二使室宇美丽，三使心灵阳光，在我眼里，所有的植物都是如此。生机盎然的绿植盆栽，或是好看省事的永生植物，抑或是山野的枯枝落叶，无论看上去是否完美，都有这“三用”。一根干枯的树枝，可以装饰于茶几台面的花器里，夜里喝茶时，灯光照得树枝光影幢幢；一片好看的蕨，做成标本，装裱起来放在床头，干燥后的墨绿色美得让人心静；山头盛放的三角梅，干燥处理后封于杯底，让日常里的每一次喝水都变得更有仪式感…… 彼时我还未知晓“侘寂美学”一说，只因为喜欢这些看似无用的自然之物，便将之采集，这几年来塞满了我的书架、墙面、柜子……“它们不会大喊我很重要，或是想要变成焦点，它们低调、谦逊、轻易与环境中的其他事物共存，又并非没有存在感或安静的威严”，原来对枯枝落叶的喜欢不是我一个人的执念，而是一种积淀深厚的美学传统。 我因为枯枝落叶而爱上侘寂美学，又因为侘寂的理念，而更深刻地理解了一个让自己舒适的家，该是什么模样。家并不总是完美的处所，但家是可以让你更好地出发的地方，就像树并不是叶子*终的归宿，但它能让叶子飞得更远。家亦是人在时光中留下的痕迹，完美也好，残缺也罢，其实都只是万物的一瞬一面。成年人的世界里，“失控”是常态，在失控里重新找到新的支点，在不完美的世界里发现残缺的美，在无用的事物上发现隐藏的美，才是让人持续热爱生活的动力。 自然之物，看似无名无用，却也自在自美自由。愿你的生活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