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亡忽焉

写在前面的话 两晋南北朝是中国政权割据*多、政权易手速度*快的朝代。大大小小的政权不断地从一个家族手里转移到另一个家族手里，然而这许许多多短命的家族政权都具备一个共性：一代创业，二代腐败，三代灭亡。孟子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什么原因呢？简单地说，就是政权私有化，权力过于集中。没有束缚，没有制约，往往从家族**代起就普遍以强权为真理，相信强权万能，凭武力马上得天下又继续马上治天下；家族的第二代耳濡目染这样的一种人生观、价值观，必然会造成人格缺失，绝对权力的诱惑让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取得绝对权力以后，个人欲望恶性膨胀，骄奢淫逸、腐败堕落层出不穷，各种矛盾和问题生根发芽；而家族第三代生活在祖荫里，所继承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自然和应当，祖辈创业的艰辛在他们而言只是传说，“为所欲为”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什么障碍，而恰好此时各种矛盾和危机全都爆发出来，一切已经无法收拾和挽回，终于走向覆灭与崩溃。“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是家族政权的历史定数。北齐王朝从高欢的霸府政治算起，历三代六帝，只有短短二十八年，它的兴衰史具有极为深刻的典型特质。这段历史所透露出的信息足够让我们相信，家族政权的背后恐怕比我们的想象更加荒唐和残酷。 北齐的建立者是高洋，而这个王朝的开基之祖是高洋的父兄，高洋只是一个摘桃子的人，这与三国时期的东吴政权如出一辙，历史的相似常常让我们惊叹。 高洋的父亲高欢出生于一个汉族流配的军人家庭，祖上在北魏做过高官，爷爷高谧因罪被发配到北部边疆怀朔镇戍边。怀朔是北魏为了防卫北方少数民族政权而设立的六大军事重镇之一，*初的镇民由鲜卑或鲜卑化高车等贵族子弟和中原大族中精选的勇士组成，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称叫“良家子”，地位崇高，算是官宦子弟了。后来随着北魏首都内迁，这些官宦子弟渐渐成为朝廷的弃儿，弃儿队伍中陆续加入了一部分充军人士，所以怀朔的风俗以鲜卑、高车等少数民族为主。高欢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说鲜卑语，穿鲜卑衣，吃胡饼，喝牛奶，生活习惯跟鲜卑人一样，以至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女们都不自觉地把自己看作了鲜卑人，与高欢比肩的另一个枭雄侯景就常常称高欢的大儿子高澄为鲜卑小儿。高欢的**份职业是哨兵，初恋情人是大族韩家的女儿，但韩家看不起这个没钱没势的小兵，高欢的初恋以失败告终。后来，高欢娶了鲜卑豪强娄内干的女儿，家族血统中便有了鲜卑成分。高欢依靠岳父家的实力，结交各方豪杰，开始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探索属于自己的道路。 高欢的成长之路异常坎坷，在六镇大起义爆发后，他先后投奔过杜洛周、葛荣的起义军，*后选择了一代枭雄羯胡首领尔朱荣。由于高欢善于谋略，为人稳重大度，得到了尔朱荣的赏识并成为尔朱荣的得力干将。随着尔朱荣的连连胜利，高欢也完成了从平民到贵族的身份转化。 尔朱荣*后死于一场皇帝发动的谋杀，但皇帝随后又被尔朱荣的兄弟子侄们杀害，从此尔朱家族控制了朝廷政权。这些羯胡权贵生性残暴，贪赃枉法，成为天下之公敌。高欢审时度势，在掌握了六个镇十几万流民后，毅然脱离尔朱家族，举起了反对尔朱氏的大旗并取得了成功，从此高欢在尔朱荣部将中脱颖而出，一举成为北魏朝廷的**权臣。他名义上拥戴魏朝，却坐拥晋阳遥控朝廷，开始了历史上著名的霸府政治。 高欢在政治上、军事上连连胜利的同时，私生活方面却给自己的孩子们树立了不好的榜样。他似乎天生对贵妇人有某种偏好，先后收纳了孝庄帝皇后大尔朱氏、节闵帝皇后小尔朱氏、魏广平王妃郑氏、任城王妃冯氏、城阳王妃李氏，以臣子之份娶先帝之后，哪里有什么君臣大义。建义之初，在攻下相州首府邺城后，听说相州长史游京之的女儿美貌乖巧，他便忙不迭地派人向游京之请求允婚，游京之不答应便去强抢，结果新婚之时老泰山被气死。更有意思的是，当他听说自己的初恋情人韩氏寡居在家时，赶紧让人把她迎了过来，颇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暴发户心态。好色不是罪，但高欢的行为实在让人费解。同时高欢的后宫也不安稳，不时传出丑闻，在他回师南下洛阳的时候，被他指派的留守晋阳的弟弟高琛跟小尔朱氏私通，事发后被高欢活活打死。 高欢靠自己打下一片江山，在事业上他是成功的，但是在家庭教育上他是个失败的父亲，他对孩子们很严厉，动辄就以棍棒说话，结果把儿子们都培养成了残忍的角色。 家业还要传承下去，他的儿子们能守得住这份天大的家业吗？ 高欢的继任者高澄更好色，这个长相英俊的少爷趁高欢不在家，跟父亲*宠爱的妃子郑氏勾搭，险些连累母亲娄氏一起被废。他还色胆包天，逼奸自己奶奶辈的高仲密妻李氏，引发了东西两国邙山大战，两败俱伤，唯一的成果就是李氏*终投入了高澄的怀抱。高欢死后，高澄娶了高欢的妃子蠕蠕公主，并生了一个女儿。史书依据蠕蠕的习俗和柔然的压力为辩解理由，所谓入乡随俗，蠕蠕公主既然嫁入魏朝，自当顺应魏俗，况且魏自汉化后早已废除了子蒸后母的不伦习俗，再说蠕蠕公主原本就是高欢打算为高澄娶的媳妇，至于高澄当时的心理我们就很难揣测了。没有了高欢约束的高澄更加肆无忌惮，名士薛寘随孝武帝入关，留下个美貌妻子元氏在东魏，不知怎的被高澄盯上了，就要强娶，可元氏死活不同意，高澄恼羞成怒就让人把她送到廷尉处治罪。后来，高澄遇见了被家族和夫家抛弃的皇族庶支元玉仪，居然一见倾心，专门在自己办公室旁边弄了个小屋藏娇，还请魏帝把她封为琅琊公主。元玉仪又推荐自己的姐姐元静仪，一对姐妹花都成了高澄的情人，为此高澄还给元静仪公公、丈夫加官晋爵。更有甚者，高澄猎色猎到弟媳妇身上，公然调戏高洋的老婆李祖娥。 高澄突然遇刺身亡，然后史上*荒唐、*淫乱、*残暴的高洋出场了，也许是压抑了太久，高洋的表现跟疯子没什么两样。他逼迫魏帝禅位，建立北齐王朝，成为这个“作死”的王朝的开国之君。之所以说这是一个“作死”的王朝，是因为这个王朝的皇室又残暴，又没有天理人伦，是中国历史上*变态*让人瞠目结舌的王朝，也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黑暗的王朝。它一代一代的统治者穷兵黩武，高压统治，不仅仅视百姓如草芥，就是王公权贵也朝不保夕。前前后后蹦跶了二十八年，就把在当时鼎立的三国（北齐、北周、梁或陈）中占有的绝对优势折腾得荡然无存，直至亡国。它的灭亡不是“作”出来的吗？！ 说它没有天理人伦，是因为高洋很聪明，刚当上皇帝的那几年文治武功都不错，打得周边政权只有防守的能力，王朝治理得也颇有建树。但后来，这位领导人纵酒过度，不知道是酒精中毒导致精神错乱，还是精神错乱导致酒精中毒，总之后来的行径基本不是正常人所为。为了报复哥哥，他不但抢了大哥高澄的财产，还把大嫂元氏强行霸占，母亲娄氏劝他，他竟然借着酒劲恫吓母亲，要把她嫁给野蛮的北地人，并把母亲连同胡床高高举起，弄得老太太浑身是伤。高洋兽性大发的时候，一切伦理道德统统抛在脑后，居然逼奸高欢的王妃大尔朱氏，大尔朱不从就被他杀了。更令人发指的是，为了报复高家的女人们，他竟然集合宗室的贵妇们在宫里开无遮拦裸体大会，让自己左右的卫士们强奸她们，自己一边欣赏一边杀人，自得其乐，宗室女子不论亲疏基本被他糟蹋了。高洋的一个妃子薛氏据说曾经是本家叔叔高岳的相好，高洋在欣赏美人的时候忽然想起高岳曾经跟美人有一腿，不禁妒火中烧，一刀砍下了薛美人的头颅，还把美人的胫骨剔出来做了一把琵琶，然后若无其事地大宴群臣，把美人脑袋放在酒桌上，一边欣赏，一边自弹自唱“佳人难得”。高洋杀戮成性，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几个弟弟，把元氏皇族成员几百人都杀掉扔进漳河，弄得老百姓都不敢再吃漳河的鱼了。他以杀人为乐，到后来一天不杀人就心痒难耐，宰相杨遵彦没办法，只好把死囚犯提出来安置在左右随时供他宰杀。 这个残忍的君主死后把皇位传给了儿子高殷，但没多久高殷就被叔叔高演篡位。高演是北齐诸帝唯一正常没有丑闻的皇帝，他有高洋的雄才大略却没有高洋的残暴不经，但遗憾的是他只当了一年皇帝便死于一场意外，于是另一个更没有人性的皇帝高湛来了。 高湛上台后不久就逼高洋的皇后李祖娥跟自己淫乱，并且以侄子的性命相威胁，李祖娥只得屈从并怀了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洋开的性爱晚会上有高湛的老婆，大权在握的高湛一股脑儿把高洋的妃子王氏、彭氏、任氏统统拥入怀中。作为皇帝，找女人应该并不困难，为什么他们只对这些“老”女人感兴趣？还是报复心理在作怪？高湛的母亲死了，这个无情的东西依然在高台奏乐，宫女呈上孝服，被他扔到台下，连自己的宠臣和士开也看不下去来劝他，被他打了一顿。 北齐*后一个皇帝高纬说不上残暴和淫乱，却是个多情种子，宠爱妃子冯小怜，什么事也比不上逗小老婆高兴重要。古时候有个亡国之君烽火戏诸侯，这位后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前方将士拼命厮杀，该进攻了，他却让暂停，为的竟然是让还在梳妆打扮的美人赶过来看热闹，战机能等吗？所以北齐不灭亡，天理不容。后人诗曰：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不久，高纬就以亡国之君的身份做了北周的俘虏，*后被杀，禽兽王朝北齐到了头。 高欢从一个镇兵白手起家到东魏的实际掌权者，儿子不思进取勉强守业，孙子荒唐败家终至国灭，北齐历史很好地诠释了那个“富贵传家，不过三代”的铁律。 在北齐历史中，草原遗俗和中原文化在这里相交和碰撞，胡化和汉化并行，充满了荒唐和悲剧、暴力和情色，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让人不忍卒睹，却是一页我们抹不掉的历史。北齐算是中国民族发展史上的一段异样插曲。 北齐亡于北周，隋因之于北周，隋又亡于唐，自唐始，汉化的胡人已经彻底融入汉人中，胡汉分界已经赋予了新的含义。**波入主中原的胡人大部分成为汉人的一分子，新的伦理逐渐形成，新的道德体系逐渐建立，一个新时代到来了。 读史不是总有快感，有时收获的是一声嗟叹，更多的收获是对于历史对于政治的深入思索。 还是从一次群体性暴力事件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