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野了

　　第1章 三中一枝花 C城，傍晚。 天边的残云被夕阳的余晖烧成糜烂的红，层层叠叠，覆盖由浅渐深的天空。 一辆黑色的私家车，从C城的“爱心疗养院”正门开出。 车内的副驾驶座上，保养得体的女人转向后座，面上浮起笑容。 “邈邈，为了庆祝你出院，今晚叔叔阿姨带你去餐厅吃饭吧？” 后座的阴影里，坐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她身上穿着一件有些旧的灰色连帽卫衣，卫衣相较她的身形仿佛大了几个码，衬得她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即便是在车里，卫衣的宽大连帽仍被女孩兜头戴着，帽边松松垮垮地垂下，将她的脸掩在里面。 车里安静许久，直到女人面上的笑容有些维系不住，驾驶座后位上才传来一点动静。 “不用了。” 这个声音很轻很轻，尾音里还带一点软糯，只可惜语气却听不出半分起伏。 安静到极致了。 女人的笑容僵住，表情有点尴尬。 正在开车的男人目不斜视，笑着打圆场：“不去也好。明天不是三中开学吗？趁着今晚，让你素素姐姐跟你说说三中的事情。” 一听男人这话，副驾驶座上的女人眼底很快掠过一点得意的情绪。 “是啊，邈邈，素素跟你同级，学习成绩不错，在学校里也很有人缘。等回到阿姨家，你跟素素好好聊聊。” 车里又安静了很久，才响起一声极轻的“嗯”。 女人见说再多也是自讨无趣，于是闭了嘴巴，讪讪地转回了头去。 后座的女孩无声地缩了缩肩，那张脸也就埋得更深了。 而宽大的兜帽里，苏邈邈轻抿着颜色很淡的唇，安静地看着车外的景色。 天边那烧得绚烂的云彩，一直盖到头顶上来。 明天，应该会是还不错的天气吧…… 女孩安静地垂下眼，心想。 私家车开过小半座城市，终于压着从天空沉下来的夜色，驶入C城市中心的一片别墅区。 提前得了消息的帮佣等在车库旁，见自家车停下，便上前拉开车门。 车内，藏在大兜帽灰色卫衣里的女孩顿了顿，才慢吞吞地转过身，下了车。 帮佣看清夜色里女孩的打扮，不由得愣住了。 女孩穿着的卫衣本就是长款，在她那娇小的身体上又大了两个码，衣摆几乎过膝。因着此时正是盛夏，她腿上只穿了未及膝的安全裤，两条雪白的腿便露在卫衣下面。 那双小腿骨肉匀称，纤细漂亮，被别墅区昏黄的路灯镀上一层轻纱，肤色更是凝脂似的，白得透明，半点瑕疵都寻不见。 帮佣**次见这样玉雕一样的小姑娘，愣了两秒才回过神：“太太，这位就是苏家的邈邈小姐？” “嗯。”高婌雯从副驾驶座上下来，听见帮佣的话后，眼底掠过点儿复杂的情绪。 只不过她很快就换上笑容，绕到女孩身旁：“邈邈，来，跟阿姨回家吧。” 苏邈邈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那只兜帽更向下耷拉了一点，她安静地跟在帮佣身后，慢慢走进别墅。 落在后面的高婌雯的眼底掠过一点嫌恶的情绪。 苏邈邈生得矜贵有什么用？还不是像个哑巴似的，安静又古怪，一个没人爱的病秧子，比她家素素差远了。 进到别墅后，高婌雯看向客厅：“素素，来跟你邈邈妹妹打个招呼。” “……” 坐在沙发上的女生起身，身上的小礼裙衬托出文素素姣好的容貌和身材，但此时她的表情有些不情愿。 高婌雯瞪了她一眼。 文素素撇了撇嘴，走过去敷衍地张口说了一句：“邈邈，你好，我是文素素。” 身形娇小的女孩完全被罩在宽大的卫衣和兜帽里，看不见半点神情。 空气里也没有任何回响。 文素素气恼地转向高婌雯，高婌雯皱着眉，声音强带上笑：“邈邈，你的房间阿姨还没来得及收拾出来，今晚你先跟素素姐姐睡一间，没问题吧？” 这次女孩终于有了点反应，但也只是极轻的一声“嗯”。 晚饭后，苏邈邈跟在文素素身后上了楼。 但进了门，文素素就坚称自己“不能跟人共用浴室”，苏邈邈只能抱着自己的衣服去客房浴室。 等她沐浴完，穿着新换上的卫衣回到文素素的房间里时，文素素正背对着门坐在床边跟人讲电话— “喜欢有什么办法？我那样主动了，商彦还是不正眼看我。我看他那一颗心，全都被舒薇勾去了。 “嘁，校花怎么了？我就不觉得舒薇有多漂亮。再说了，票选校花的时候，要不是看她和商彦走得近，谁会都投她啊。 “身、身材好算什么？选校花是看脸，又不是看身材。 “我又没说原本该是我，你少……” 在不经意间看到门口的女孩时，文素素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匆匆结束了电话，表情有点不好看。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女孩的脸完全掩在宽大的兜帽里，半晌才听见很轻的声音传出来。 “刚刚。” 说完这两个字，女孩便抱着自己的衣物走到另一侧的床边。 房间里只开着床头的小灯，是柔黄的暖光，文素素注意到女孩纤细的手指因为叠放衣物，时不时露出袖口。 在灯光下，那指尖纤细白皙得仿佛透明。 文素素的脸色突然有点难看。 到这一刻她才想起来，如果说单凭脸蛋，唯一能稳胜舒薇的，大概就只能是面前这个女孩了。 她见过那兜帽下藏着的长相。 两年前，她随父母一起去看刚入院的苏家小姐那天，也是一个夏日。隔着疗养院病房那一溜窄窄的玻璃窗，看见床上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孩的**眼，文素素就不想进门了— 从小到大她都以自己的长相为傲，而那是她见过的**个，只一眼就能完胜她的女孩。 那是她**次知道，原来那种纯粹的干净到了极致，是一种近乎绝艳的美丽。 而苏邈邈明天就要转进他们班里，自己班花的位置很可能不保，商彦更不可能看自己一眼了吧？ 文素素咬住下唇，目光乱飘着。 但也说不定……两年过去了，那个美人坯子一样的苏家小小姐，已经长得泯然众人了呢…… 文素素不安地安慰着自己，目光在女孩身上扫过，直到看见女孩手底下叠放的同款的连帽卫衣时，她心里突然松了下。 “邈邈，你之后还是要穿这些衣服去上学吗？” 整理着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下，文素素听到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应。 她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 对，只要一开始不被注意到，就算后面发现了，已经见识过苏邈邈这种怪胎的性格，商彦也绝不会看上她的。 文素素安心许多。 她刚准备上床睡觉，就瞥见女孩露在卫衣下的雪白的小腿。 文素素的目光闪了闪，从衣柜角落里取出两条松垮的牛仔裤。 “邈邈，三中不让女生穿膝盖以上的裙子，你那件卫衣长度肯定不行……我这儿有几条牛仔裤，当时买回来都没穿，给你吧。” “……” 空气安静了几秒后，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宽大的卫衣袖子里探出来，慢吞吞地接过那两条过于宽松的牛仔裤。 “谢谢。”女孩轻声道。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苏邈邈和文素素一同坐上文家的车，被文程洲公司里临时抽调来的司机送往三中。 眼见着车离学校越来越近，文素素心里的不安开始往外冒。 目光转了几次之后，她佯装无意地开口：“邈邈，你是要转去我们班里吧？” 旁边的人没有回应，文素素已经习惯了这安静作为默认的反应。 她憋回那口闷气，咬着牙轻笑：“我妈让我照顾你，所以我提醒你一下吧……我们班里有个叫商彦的男生，你记得不要招惹他。” “……”女孩仍然没说话。 文素素有点气结。 所幸这时候，车里的司机似乎觉察出这尴尬，主动接过话头：“三中的商彦……这个学生我都听说过，他的来头好像很大。” 文素素眼底掠过一点与有荣焉的愉悦，只不过很快就压下去了。 她板起脸：“学校里没几个人知道他的来头，但听说当初高一开学那时候，他是被校长亲自送到教室去的。而且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司机好奇地问：“什么事？”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得罪他的一个学生，就在学校门口被人打得直接送上救护车，后来就消失了，再没人见过……后来，学校里还有人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 “这我也听说过。” 司机在后视镜里笑了笑，眼神却闪过点避讳的情绪。 即便作为成年人，显然他也因为某些风传，对这个高中生存了一定的畏心。 “商彦，三中‘商阎罗’，是吧？” “……” 文素素的目光闪了闪，难得没有再说话。 到了三中门外，文素素下车去教室，司机则领着苏邈邈往行政楼走，去找高二（1）班的班主任。 路上，司机关心了女孩几句，原本以为不会得到什么回应，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在文家显得格外孤僻的孩子，此时对他却是有问有答。 虽然声音仍很轻，但已经让司机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由得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说话。” “……” 这一次女孩沉默了几秒，才有很轻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来：“我喜欢说话，但不喜欢跟不喜欢我的人说话。” 比如文家父母，比如文素素，比如疗养院的那些护士，比如她记忆里厌极了她的苏家人。 司机一愣，步伐都停住。 然而女孩像是没有察觉，仍旧迈着自己的步子往前走，身形娇小，步伐不大，走得很慢，也很安静。 司机眨了眨眼，才回过神，苦笑着跟了上去。 他以为木讷而近乎呆滞的孩子，没想到却*是心思剔透啊。 只是司机没能陪苏邈邈走到行政楼，接了一个电话后，不得不停下。 “邈邈，叔叔公司有急事—那栋红色的高楼就是行政楼，我已经让李师杰老师在楼下接你了，你自己能过去吗？” 苏邈邈看了一眼那栋离着还有些距离的红色建筑，慢慢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在离红色建筑楼只剩下一栋楼时，踏入竹林小路的苏邈邈停住步伐，看向前方。 一个侧倚着墙的男生站在路中。 那人身上穿着的是这一路走来，苏邈邈已经看习惯了的白色衬衫、黑色长裤，但又有些不同。 相较之前所见，前面那道背影格外清隽挺拔，肩宽腰窄，腿长逆天，把*普通的衬衫、黑裤勾勒成*好看的线条款型。 透过竹林的曦光都格外温柔，在他身上洒下斑驳而漂亮的影。 苏邈邈在原地停了几秒，*后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到那人身后时，她停下来，正要开口，便见面前的人突然转身往回走。只是对方显然并未注意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于是，“砰”的一声闷响，苏邈邈本能地啊了声，抬手捂住被撞得酸疼的鼻尖。 单手插着裤袋的男生也步伐一停，浅皱了眉，漆黑的瞳仁微微压下，深邃的眉眼里浮起一点薄戾，只是在看清身前人的打扮后，又顿住了。 身前的人穿着很老款的连帽大卫衣和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卫衣兜帽还扣在头上。从细窄的肩线来看，应该是个女生，而且身量很矮，似乎连一米六都不到，肥大的连帽卫衣与牛仔裤把女孩的容貌和身材完全藏了起来。从男生这个身高看下去，更是只瞧得见一顶大兜帽了。 “借……过一下。” 兜帽下的声音出乎意料地轻软，男生有些意外，微一扬眉。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撞得太疼，那声音中间似乎还带着一点半哽的停顿。男生轻眯了下眼，一点说不分明的感觉从心头划过。 而苏邈邈说完之后，就很安静地等着对方让开。等了几秒，除了听见燥热的风吹过竹林发出的沙沙轻响，便再没有听到其他动静。 在苏邈邈准备重新开口的时候，一声慵懒的笑透过兜帽，传到耳边。 “前面有女生打架，你绕路吧。” “打架？” 这件超出前十七年见识范围的事情，让苏邈邈本能地感到好奇。 “女生为什么会……打架？” 头顶的人轻嗤道：“为了一个人。” 兜帽下的阴影里，苏邈邈眨了眨眼，更惊奇了：“谁？” 男生视线微垂。他未开口，这个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女孩便也不追问，似乎很有耐心地在等着他的回答。 沉默蔓延几秒，鬼使神差地，他张了张口，薄唇间落出两个字：“商彦。” 说完，男生极好看的眉眼间掠过一丝很淡的恼意。 被骗到这儿来已经让他不悦……大概是昏了头，才会在这儿陪一个不认识的奇怪女孩玩你问我答。 男生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见身前的女孩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个反应让他身形一顿：“你认识他？” “我听说过。”兜帽下，苏邈邈微偏下头，回忆了文素素的话，“三中‘商阎罗’。” 苏邈邈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温度一冷。而下一秒，苏邈邈带一点鼻音的软声又响起，像很低声的自言自语— “如果真的是阎罗，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他？” 只她见过的就有好几个了。前面打架的两个女生、说话都变得很奇怪的文素素，还有文素素电话里的那个舒薇……那个商彦在三中，其实很受女生喜欢吧。 “所以不该叫三中‘商阎罗’的……” “那叫什么？”男生轻嗤。 苏邈邈认真地想了想，声音轻软地开口：“嗯……三中‘一枝花’？” 苏邈邈身前的男生轻眯起眼，薄唇微启，把这五个字缓缓重复了一遍，语调听起来不起不伏，只是莫名地染上一种危险的味道。 苏邈邈有些不解。 不等她发问，在她被男生挡住的前路上，一个惊喜里掺着委屈的女声蓦地响起— “商彦！” “……” 商彦一动未动。 他只低垂着眼，目光擒住了身前女孩娇小的身影，嘴角微勾起两分似笑非笑的弧度。 只见女孩的身形顿了一秒，随即缓缓转身，往她身后的来路看过去。 竹林与矮墙之间，空无一人。凉风吹过一片竹叶。 所以叫作“商彦”的，只可能是…… “你刚刚，喊我什么？” 隔着兜帽，头顶身后那慵懒带笑的声音里，危险的情绪更添了三分。 苏邈邈：“……” 两人言语间，之前喊商彦的女生已经从前面跑过来，离近了才慢下脚步。她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娇恼：“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啊……”话到尾，走近的女生才突然注意到，商彦的身前还站着一个之前被完全挡住了身形的衣着奇怪的人。 女生愣了下，目光一扫，便判断出那肥大的连帽卫衣里藏着脸的应该是个女孩，她的目光里立即泛起警觉敌意的情绪来— 如果是平常，这样一个脸都看不清的小丫头是绝不可能被她看进眼里的，但注意到商彦和那女孩之间非常近的距离，她心里立刻就有点不舒服了。 她面上未露，只微笑着上前一步。 “咦，这是被告白的小学妹拦住了吗？”说着，女生余光瞥向苏邈邈，“我是舒薇，小学妹，你叫什么啊？” “……” 兜帽下，苏邈邈轻轻抿住淡色的唇，眨了下眼，没有说话。 舒薇……好像是文素素很不喜欢的那个三中校花。之前商彦说的“打架”，其中一方原来是她吗？ 见穿着奇怪卫衣的女孩只垂着头不开口，舒薇眼底掠过点得意的情绪。她扭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商彦。 “商彦，我之前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不会生气了吧？那我……” “出去说。” 商彦嘴角弧度不变，语气却冷淡了点。 舒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停顿两秒她才“嗯”了一声，绕过面前的苏邈邈，往其身后走去。 商彦的目光重新落下来。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俯身，往那兜帽前压下。 苏邈邈似乎有所察觉，蓦地往后挪了半步，轻抽了口气，像是吓着了。 商彦停住，漆黑的眸子里情绪一闪。须臾，他从裤袋里抽出手，扬起手臂，没怎么用力地扣了扣那柔软的卫衣兜帽。然后他贴过去，隔着一层帽子的薄薄布料，嗓音慵懒沙哑地笑了一声— “小孩儿。” “……” “你死定了知不知道？” “……” 耳边那细软的呼吸这次直接憋住了。 商彦压住几乎要溢出黑眸的笑，手下稍用力，拍了拍女孩的帽子顶。 “不想死的话，在这儿等我回来—喊我‘一枝花’的账，我们算一算。” 话音落地时，商彦已经直起腰，侧身从女孩旁边绕了过去。 兜帽下，苏邈邈轻抿住唇。 十分钟后，竹林小路的入口，几个男生走出来，到商彦旁边才停下。 为首的厉哲开口：“彦哥，找遍了，林子里真没人。” 黝黑的瞳子里情绪微沉，沉默半晌，商彦嗤笑了声，别开脸，迈步往外走去。 厉哲连忙追了上去。 “彦哥，你去哪儿啊？” “科技楼。” “……”厉哲咧了咧嘴，“又是那个计算机赛培训小组？暑假都折腾那么久了，还没完呢？”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