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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度新美文书系与鸟为邻

跨度新美文书系与鸟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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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详情
  • ISBN:9787520523745
  • 装帧:一般轻型纸
  • 册数:暂无
  • 重量:暂无
  • 开本:16
  • 页数:248
  • 出版时间:2021-01-01
  • 条形码:9787520523745 ; 978-7-5205-2374-5

本书特色

小时候的夏天,喜欢一个人钻到百年老屋旁边的林子里,静静地坐在树底下,听蝉鸣一声接一声地鼓噪,奇怪的是整个人居然很快就静下来,一丝凉意从脚底升起,汗水不知不觉就收了,天地之间,除了那蝉鸣在耳旁响起,周围竟然出奇地安静下来,蝉鸣越是悠长有劲,身子周边就愈是安静,仿佛蝉鸣声就是一把锁,把人间的噪音都给锁起来了。我就是那个在锁外面徘徊长大的少年,只知道树上的蝉儿闹得越凶,心里就会越安静下来,根本就没有想到古人还有写这种境况的诗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时光就像流水一样,总是在不经意外流走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与虫为伴、与鸟为邻的日子很快就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从乡村里走向了水泥钢筋构筑的城市。这座城市大得无边无际,除了夜间能从高楼大厦缝隙间抬头仰望到乡村里曾出现过的月亮外,其余的都是不曾有过的噪声与车水马龙,雾霾时不时地袭击一下,只有从张家口那边吹过来的大风猛烈而粗暴时,蓝天白云才会君临天下,于是便格外怀念起乡村的日子,怀念起那些有飞鸟与虫鱼走兽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而清贫,但令人心旷神怡,念念不忘。 庚子年春夏之交,人们的心情格外沉重而压抑,新冠病毒的肆虐与疯狂如阴魂附体一般,令人惴惴不安,就在这个时候,散文家刘亚荣的集子《与鸟为邻》如鸟一般飞到我的案台上。随手翻开册页,一幅北国潴龙河畔的风光画卷便在我的眼前缓缓打开:葫芦船渡、川妹子,石头变成羊、花果四处香;狐狸木、皂荚树,乡村伦理与豆腐;蛙事儿、水坑记,桂舅种贝母,鸣虫响唧唧。正所谓:一条潴龙河的前世今生,写不尽恩怨是非;一个孟尝村的古今传说,道不完的乡思爱恋。 实力散文家刘亚荣的个人写作着眼于故乡远去的风景以及自己成长道路的远近记忆,特别是她那段从医生涯的真实记录,写的是病人,忆的是自己,以药名入文,借病痛叙事,画的却是一幅渐行渐远的青春岁月。她的笔触既有女性的细腻多情又有男性的宽厚有趣,对故乡潴龙河畔的风土人情、田地庄稼以及亲戚朋友进行了详尽的描摹状写,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生存法则,叙写这块土地上数十年来的人事变迁,或怀念,或抒情,或怜悯,或评判,给读者营造了一个文化底蕴深厚、历史典故精彩纷呈的纸页故乡。作者文笔优美,细节设置摇曳生姿,在看似娓娓道来的叙述当中,铺陈了一种社会历史变迁的惨烈与阵痛,从日常生活中写出了大境界,大情趣。欢迎各界关注收藏。

内容简介

《与鸟为邻》是一部散文随笔集。精选作者近年创作的散文精品。作家笔触聚焦乡土题材,地域风情、花鸟鱼虫、人间草木,用类似印象派的画面语言穿越历史、地域、情感和认识论的时空阡陌,打捞散落的吉光片羽,在美学上的意义不言而喻。字里行间,关乎人情冷暖、家乡变迁,同时穿插自己人生的独特经历,让文本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质。全书语言优美,情感细腻,文字背后的独特精神品质,是对人性的疗伤也是救赎,在文字的叙述中去呈现新时代大背景下的沉思与探索,传递温暖而积极向上的品质与气格。

目录

目 录

**辑 与鸟为邻

石榴 石榴/3

河边有群石头变的羊/8

种贝母的桂舅/15

李子青 李子红/19

磨平的断掌纹/23

村里的川妹子/29

与鸟为邻/33

第二辑 葫芦船渡

花果四题/43

记忆麦子的两个方向/57

鸣虫三章/65

水坑记/72

潴龙河绝唱/81

葫芦船渡/93

第三辑 鱼事杂记

酱的形而上和下/103

蛙事儿/111

鱼事杂记/117

面食的个人史及其他/127

豆腐的乡村伦理/138

饽饽简史/147

炕田记/154

茅草记/163

探亲记/167

第四辑 花落之院

1990:延伸和终止/177

花落之院/187

寻找一只玉镯/196

二奶奶和她的旗袍/203

摆渡的舅爷/210

狐狸木 皂荚树/215

寒号鸟的属性/220

乡医院和半个夏娃/228

展开全部

节选

水 坑 记一 南方人的水塘,带着一股子诗意,一个“塘”字,就把俗常的水坑升华到有文化内涵的地步。南方水塘那满池的荷花、蒲草,和活蹦乱跳的鱼虾,也让北方的大坑望尘莫及。我的家乡,大部分水坑就叫大坑,土得掉渣,像没人怜惜的野孩子。我也觉得叫它大坑更合适,它有时候没水,裸露着干涸的坑底,那些翘起的泥片颇像屋瓦,踩上去,嘎巴嘎巴地响。远看,鳞片一样,平坦的坑底像一条首尾被埋着的大鱼。唯有孟尝村中间的那个大坑,因为赋予了传说,被称为官坑。这些大坑,是村庄的肺,不仅是肺,小时候,雨水勤,村子里的大坑,有蓄水排涝的功能,不至于让本就贫瘠的村庄再成为泽国。 大坑在我眼里,藏着诸多的秘密,是我神秘的后花园。 奶奶家往南,隔一户人家,一溜三个大坑。路左的坑小,路右的坑*大,底比较平坦,是孩子们玩耍的好场所。沿着这条朝向西南的路,直角往西,是四队的场院,南侧也有一个大坑,占据了四队的东南和整个南面,成了天然的“护场坑”。这条路是去四队的必经之路,不同的是,拐到西面的路边,也是南面坑的北沿,长着几棵大柳树,与北边大坑沿上的柳树,成围剿之势,把个大水坑围了个严严实实,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水,也有些诗情画意。 每次大雨后,这几个大坑满了,水会溢到路上,偏偏这的路面是胶泥的,一走一滑,走起来战战兢兢的。如果不是有要紧的事到场里找娘,我万万不敢走这。但这个大坑忒仁义,坑虽大虽深,却从来没淹过人,也从没殇过人。 平时,这个大坑蛮诱人的。且不说大柳树上的鸟,也不说那可以换零钱的知了皮。我喜欢在傍晚带着空罐头瓶,拿着小木棍,去找知了龟,给姥姥喂鸡。这个大坑周围几乎不长草,光溜溜的地上布满了小圆孔,洞口圆乎乎的,是知了龟自己爬出去的,口沿不整齐的,自然是被孩子们用手指头或木棍捅坏的。每次大雨来临之际,大柳树的树身都湿漉漉的,褶皱里的苔藓都能滴下水。这时候,蛤蟆拼命地叫着,仿佛是在告白它是先知,预示着雨要来临。 坑北沿的柳树还小,却一棵挨着一棵,这树得地利,是天然生成的。我喜欢攀着这些小树,看浅水处的“鱼虱子”,它们和大姥爷毛衣上的虱子神似,只是颜色要好看得多,有着靓丽的黄橙色。找到能站稳脚的地方,我还会用手捞起这些黄澄澄的小玩意。捞起来也没用,太小,鸡也不吃。看一会儿,还扔到坑里。 与这些鱼虫相比,我更喜欢“鲎”。这在当时,是我们眼里的神奇之物,稍硬的壳,分为两片,像一个人背披着盔甲,长着胡须,有长长的尾巴,记得它的脚有好几对,捞起来,也数不清楚。不知道大坑干涸时,这鲎藏在了哪里。如今它更像一个隐者,早隐到逝去的时光里,我只是凭着记忆,还原它的样貌,我们喊它“海马”,至今也不知道它的真实名字。我写“鲎”,是看过生活在浅海里的鲎的图片,它们有着相似的样貌,也许是近亲。 刚下过雨的大坑,相对是安静的,只有蛙鸣,连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淘气的孩子们的兴趣,不会在此时黄兮兮的水中,且水深,哪家大人也不会让孩子冒险,情愿孩子去远一些的潴龙河摸鱼玩耍。麦秋,大人们放心地在场里干活,孩子们泡在大坑里,谁家孩子打架,母亲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东边的坑里长着浮萍,还有一丛一丛的苘麻,很多年头它们都占据着这个坑。苘麻开花很好看,深黄色,它结籽的托很特别,有小孩子做十二晌,蒸百岁用它的托点胭脂,雪白的散发着麦子香味的大馒头上像盛开着一朵花。苘麻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籽不难吃。大坑水浅的时候,我们会踏着坑底裸露出来的土堆,结伴去坑里采几个,坐在大坑的水簸箕上啃着吃。 大坑干枯的时候,我们在坑里玩耍,翻开泥片,挖出很多“胶泥石”。它一般都有一拃长,像一根用泥土捏成的曲曲弯弯的铅笔,表面疙疙瘩瘩,又像巨型蚯蚓吐出来的一串泥巴,折断它,会露出铁锈色的芯,除了泥土味儿,似乎带着铁腥味儿。胶泥石的名字,不记得是谁先说出来的,也许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很多年后,我常常思索,当年的胶泥石到底是什么,肯定不是龙骨之类的东西。当我得知,家乡正处于战国时期燕赵的边界线附近,也是宋辽拉锯的地方,还有明朱棣的争夺帝位之战,导致这里空无人烟。这大坑也许是古战场,在这三四米的地下隐藏着战争的遗迹。这包裹在泥土中,吸附着泥土的铁质的内核,也许就是兵器的遗骸。从孟尝村西行二十多里,有个大宋台,传说是穆桂英的点将台。孟尝村的名字就来自于孟尝君,这里是他的立足之地。新中国成立前还建有他的庙宇,有神像被人们供奉。而我们刘家人正是明初由山西迁来,村子里的他姓人家,祖上也多是由山西迁来,我家族的迁移史,是有家谱记录的,可惜刘家家谱不慎在“文革”中遗失。当我看过一些关于家乡历史的书籍,这个迷迷糊糊的结论逐渐清晰。 回忆这些,像捡回自己童年失落的羽毛。二 这大坑,不仅是盛放童趣的地方。还泡过编簸箕的柳条、秆子,也泡过红麻。说到底,这坑水浸泡的是生活,这浑浊的水里,也蕴涵着酸甜苦辣。 泡红麻的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乡亲们先是将长长的红麻打成捆,泡到坑里。这个初秋,孩子们再也没法泡在坑里了,沤麻有一股子臭味儿。生产队长发话,剥麻的麻秆归个人。爹干活本来就利索,又琢磨了个窍门,爹和娘只剥下麻根部的皮,攒到一堆,我和妹妹坐在麻根上,爹和娘合力把这几十根麻皮,从麻秆上扯下来。湿漉漉的麻很光溜,麻皮顺溜整齐,麻秆也丝发无伤。这剥麻的活儿赚来的麻秆,在院子里堆了一小堆,娘看着这堆好柴火就露出笑容,我家的土炕着实暖和了一段时间,麻秆好烧,没有烧草时的浓烟,麻秆的灰都发白呢。 这坑里泡得*多的是柳条。坑四周的人趁阴天下雨,出不了工,在家里偷着编几个簸箕,换粮食,或者零花钱。天好的时候,会趁生产队集合等候的工夫,编几道绳。所以,常常会看到坑沿下泡着一捆一捆的柳条,这是干部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粮食不够吃,总不能眼看着饿死人。 爹差点没死去。刚分家,没多少粮食吃,爹的胳膊上长了一个大火疖子,扛着肿疼,在晌午该睡觉的时候编簸箕,午饭吃了两个用簸箕换来的桃子。火疖子总不好,爹实在忍不住了,才去村里的卫生所拿药,没想到吃了长效磺胺,过敏,眼睛肿得睁不开,手指间都蹿出了大水泡,差点要命。 娘提起来这事儿,总是耿耿的,说分家时奶奶只分给我家三十斤高粱,一件爷爷留下来的皮袄。奶奶给皮袄的时候,又把黑粗布皮袄面拆了,只给了一个光板的皮袄心。娘也说,你奶奶也不容易,她要有,能难为自己儿子吗? 我家当时借住在北头大娘家,离生产队有点远,爹晌午加班编簸箕的时候,会让我们听着钟声,钟响三遍就要下地了。爹就趁这工夫多编几道绳。 北院的猪圈旁长着一棵毛桃树。桃子不大,也不多,桃毛却很多,但也是妹妹的好吃头,我也喜欢吃,但每次吃完都刺痒得要命,抓得出血痕。那时候小,也不懂是桃毛过敏。每次想吃桃,娘就从树上摘下来,洗洗,给我们吃。那次娘没在家,我也小,摘不到桃,我们俩就趴在地窨子口(一般与北方的白菜窖大小相仿,有方便上下的门。湿潮,编簸箕不伤柳条。)叫爹给摘,爹说等会儿,差两道绳就好了。这时候,生产队的钟响了两遍了,妹妹小,哭着大声喊着要吃桃,爹不理她,她气得在地窨子口搓搓脚,哭起来没完。钟响三遍,爹拿着根柳条从地窨子爬上来,啪啪打了妹妹两下,下地去干活了。妹妹没受过这委屈,差点背过气去。直到现在还狡赖爹从来没打过人,却抽过她两柳条。她那时候不过三两岁,我奇怪她怎么会记得这件事儿。爹总是一脸歉意,说*后这道绳弄不好,这半张簸箕就白编了,别怪爹,咱们得顾嘴呀。 大坑里的柳条有白条,也有青条。这源于平原人和山里人需求的不同,所以簸箕有白条的,也有山里人喜欢的青条。白条就是剥了皮的柳条,青条是只把柳条的表皮刮掉,留着柳条的内瓤,太阳晒一些时日,会变成棕红色。这样的簸箕远不如白条的好看,但山里人说这样的结实,也许有道理,白条是夏季收割,青条是秋天,或者霜降后再收割,生长期较长。 包产到户后,粮食有盈余,我家也种过一地柳条。那个深秋,我女儿不到两岁,娘带着我女儿,白天喂鸡喂猪,还要刮青条。晚上,在电灯下,纳鞋底,给我女儿做棉鞋。那时候,大人们都穿上了皮棉鞋,好打理,美观,但是防寒性不如家做的棉鞋。天还不冷,娘就找工夫给我女儿做好了棉衣,为了做棉鞋,娘早在春天就打好了袼褙,花条绒鞋面、白棉布鞋里、底子绳和鞋口的黑棉布也都备好了。 没料到,鞋底还没纳好,娘就病了,仅八个月时间就离开了我们。整个冬天,病中的娘一直念叨,要知道一病不起,该给孩子做好棉鞋呀。那堆青条也没刮完。有几年,我看不得满地舞动的柳条,也尽量不走大坑那边的路。 大坑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下意识里,我觉得大坑掌管着村子里的秘密。人们用悲悯的眼神看它,惋惜它的消失时,说不定大坑早看到了村庄的发展和变迁,以及每个人的命运和结局。三 大坑里,有一种被我们称作“卖香油”的黑壳虫。长长的身子,细长的腿,细长的脚,不停地在水面滑行。它们的技艺太高超,如果没有风,看不到水面有一丝波动。 淘气让他爷爷给捉,爷爷用扫帚给他捂蜻蜓,大多是黑眼睛红身子的,也有那种绿眼睛蓝身子的。淘气爷爷在生产队里喂牲口,农活不忙了,除了铡草,喂牲口饮牲口的,有点小闲工夫。我们在大坑里玩腻了,就跟着淘气来找爷爷。淘气爷爷住的屋子,一股子牲口棚和烟味儿,但是有时候有煮黄豆黑豆,这简直是当时*解馋的东西,虽然豆子里还带着豆梗。淘气从锅里抓,爷爷坐在里间屋的炕沿上吸烟,烟袋锅冒着烟,他的鼻子也冒着烟。淘气抓豆子他也不管,我害怕,只拣几颗带花纹的,但这些原本和小兔子脸一样的花纹,煮过就变形了,我舍不得吃,晒干了,却更难看,皱巴巴的,咬不动。 淘气在大坑里待的时间*长。上树掏喜鹊蛋,下到大坑里捉“海马”,捅马蜂窝,每天在大坑边的柳树上哧溜哧溜数个上下。新鞋子几天就有了洞,淘气娘说他是铁脚,蝎子毒(音,意为蝎子有毒的尾巴部分)都敢摸。 淘气的爷爷当过伪军。如果不是偶然听到,打死我也不相信。这个老人脾气很好,和电影里、书中的伪军一点也不一样。这是我当时的想法。就是他,在我们家欠队里的工分分不到口粮的时候,站出来说用他的工分抵。我想,爷爷当伪军的事儿淘气肯定不知道。淘气是个乐天派,学习不好。好像因病休学一阵子,我记得他的手指头肚是黑的,还有裂口。淘气上树爬墙是好手,还无师自通,会翻筋斗,一连翻好几个。读书不好,总被罚站,完不成作业,被老师用乒乓球拍打手心。我想,“水深火热”一词,用在课堂里的淘气身上正合适,课间他很活跃,玩得忘乎所以。村里成立的老调剧团救了他。 不爱学习的淘气,在老调剧团如鱼得水,他的嗓子天赋不太好,但是他的武功棒,那些戏曲中的招式他很快就心领神会,熟练地掌握。那时候淘气年纪小,没有扮演过有分量的角色,但是在龙套演员中他确是佼佼者。我五年级,淘气就是剧团的小演员了。村里过年开大戏,我在舞台边想看看平时的小伙伴是什么模样。淘气脸上画着油彩,身上穿着戏装,手里还握着一把木质的涂着银粉的刀,从化妆间跳出来,吓了我一跳。这不是那个在大坑里泡着的小男孩了,虽然还淘气,但浓重的油彩掩盖不住他对舞台的渴望。 大坑已经牵不住它。此时的大坑,也脱离了我的视线。我读初中,上卫校,差点忘了大坑。包产到户,生产队也没有了。大坑还在为人们服务,更多的人加入编簸箕的行列中,大坑边上的树,没了。柳树是做簸箕“舌头”(簸箕底部*靠前的木板)的好材料。倒是在不多的水里泡着一捆捆柳条,簸箕舌头,杆子,有青条,也有白条。 总记得那个寒冬,到大坑里捞柳条。湿漉漉的柳条尤其重,大坑的边沿结着冰,提着柳条走在路上,冷风吹着,手钻心地疼。紧走慢走到家,放下柳条,手都伸不直了。伸到炉火上,半晌才缓过来。我和淘气都是幸运者,都逃离了种地和下地窨子编簸箕的命运,变成吃商品粮的人。更多一起在大坑里玩耍的小伙伴,还在村子里过活。 淘气的娘,住在淘气花钱盖的三间房子里,一个人打发着岁月。见到我有说不完的话。我因而得知淘气考上戏校后,开始还可以。后来剧团改制,他自己走南闯北地招呼着一帮人,爱人是同行,在西北安了家。他待的地方古时是苦寒之地,荒凉,缺水。大坑,我估计更没有,这家乡的大坑,是我们这些离乡人共同的胎衣。 那些年,孩子们成群地生,喝着风长。大坑也遵循着自然规律,水大,或者水小,丰盈,或者干涸,固守着它的道。存在和消失,也许并不相悖,只是时间长河里的必然逻辑。 光阴是一个魔术师,消亡和改变是它的拿手好戏。大坑和大坑里玩耍的那些人,都走在老去的路上,说不清谁影响谁,谁陪伴谁。四 大坑的周边,土质板结,颜色也较平常的黄土浅淡,有流水冲刷的纹,像毛笔勾勒的墨迹,仔细瞧,又似瓷器上美丽的冰裂。 这些裂痕的发端,串着一户户人家,其中有两个姑娘。我给她们起名叫玉兰和辛夷,她们确实像春季里的玉兰花。 玉兰和辛夷都是玉兰树所生,只是玉兰特指玉兰花,辛夷在中药房是治鼻炎的一味良药,长得毛茸茸的样子,像个微型毛绒玩偶。辛夷是玉兰树干燥的蓓蕾。 带着幽香的玉兰和辛夷是同龄人,都编的一手好簸箕,簸箕舌头上的钻孔疏密有致,簸箕角方圆合适,柳条和绳经纬分明,整个簸箕形状漂亮。那簸箕上雪白的柳条块儿,就像她们笑起来露出的牙。唇红齿白,一对窈窕淑女。 玉兰在北方是稀罕树种,如今是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观赏树,它和迎春一起唤醒北方的春天。走在园林里,盛开的玉兰花,总让我迈不开步子,无论是象牙色的白玉兰还是紫玉兰,不仅姿态美丽,还洋溢着一股子吸引人的香气。玉兰和辛夷因而总是走进我的心里,和盛开的玉兰花相比,辛夷是含蓄的,生活中的辛夷也是,总是一副羞怯怯惹人怜爱的样子。 妙龄的年纪,每天窝在地窨子里,委实不是长久之计,但孟尝村自打编簸箕成为一门糊口的手艺,有哪个姑娘能逃脱地窨子的束缚,除非嫁到外村去。玉兰、辛夷她们给自己订了任务,这也是家长同意的,每天编八个簸箕,其余时间归自己。于是,在紧张的一天之后,姑娘们钻出地窨子,长舒一口气。洗澡洗脸,搓上郁美净,换上好衣裳,溜达到村北的大堤,或者村南的公路上。 这些俊鸟,在等待可栖的梧桐树。 先是辛夷经媒妁之言和外村的一名男子订婚,在那个明媚的春天,桃花开着,梨树也看着就要雪一样白,辛夷结婚了。大红的囍字喜洋洋的,可是,刚要脱离地窨子的她,却去了更深的地下,且不复出来。辛夷和家人赌气喝了农药,听说她临死前在大坑周围转了好几圈。懂事的辛夷肯定是怕惊了大坑里的水。至于辛夷为啥走绝路,谁也不知道,有人说为了嫁妆,有人说因为结婚穿了姐姐结婚时的红嫁衣,被男方耻笑,也有人说她觉得活着没意思……她死在了娘家。婆家人不肯收留她,孤零零一个人葬在了槐树林里。那时候,槐花还没开。 玉兰的婆家是他父亲敲定的,男方家在河北岸,做皮毛生意。玉兰不用在大坑里泡柳条,钻地窨子编簸箕了,并以玉兰花开的速度嫁了过去,眨眼连生了两个丫头。我在大坑边遇到她,她怀里抱着小女儿,脸上涂着粉,身上有股花露水的味道。衣服明显不合身,紧巴巴的。皮毛生意突然沉寂下去,她的日子也许不如她说的好过,但我只是听着,并不反驳。 过年回老家,见到她。头发金黄,衣服颜色艳丽,身材膨胀得像个大面包,说话眉飞色舞,指手画脚的,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我极力把她和村里人风言风语的她剥离,还原那个在大坑里泡柳条还要对着水照一番的清纯姑娘。 大坑的西侧,是四队的场院,是普天之下平原上无数个场院中的一个,每天都上演着辛勤劳作的活剧,分粮食是麦秋两季的事儿。麦秋也是它*为繁忙热闹的时候。四队的场院里,曾经有过一个粉坊,所以,在我少年时期的饭碗里,这些短短的粉条,让稀汤寡水的熬菜有点捞头。对于生产队的一切,我在《水坑记》里不准备过多的笔墨,唯有一事而不得不说。四队在西孟尝村的八个生产队中,属于比较“富裕”的,不用总吃返销粮,春耕时,还可以在队里吃几顿大锅饭。曾经有两次,集体桐油中毒,呕吐严重的被送往县医院。因为油大,那油汪汪的白面饼着实诱人,一层叠一层,纸一样薄,一抖就散开。可是,谁也没闻出那是桐油的气息,谁吃得越多,谁中毒越严重,上帝给四队人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这也是被其他生产队人耻笑的事儿,一个地方跌倒了两回。 大坑就在我们脚底下,先是被人们慢慢填平了,变成宅基地,又垒上新房子。我的鲎、鱼虱子、胶泥石和大坑一起风干为记忆。如果不是亲历,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的痕迹。坑边的大柳树仿佛经历了窑变,摇身变成了大杨树,所有的旧事,都被封入时间的壳,变成一枚枚我独自盘玩的琥珀。 孟尝村中央的官坑也消失了,这个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奇大坑,从一个地标沦落为孟尝村的一个地名。村中的几座庙,先后毁于新中国成立前后,那座做了课堂的佛殿也失去了影踪,乾隆下江南住在孟尝村大寺的传说,几乎没有了传播途径,没有人对这些老掉牙的没新意的事儿感兴趣。集市也由东西向,改为南北向。传说中,因乾隆旨意不再开口叫唤的蛤蟆们,没有了家。 大坑这个舞台,只是人生岁月的一个背景,我熟悉的人和故事都隐在了时光幕后,我试图用文字修复和还原它们,以抵御时间的荒凉无情,固执地重建曾经的存在。它们在我眼前重现,真实又缥缈。读祝勇先生的《犹在镜中》一文,“这是一种眷恋,是对年华和岁月的不舍”。深以为然,又觉得缺点什么。我深吸了一口,吐出来的却不是叹息。大坑只是我自己的一个秘密,我拼接着它的碎片,织补童年少年温暖的梦。 写着写着,又觉得茫然,就像韩文戈老师诗中所说“突然我变得束手无策/因为我不能把死去与逃离的人再一一找回来”。

作者简介

刘亚荣,女,河北省蠡县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先后在《散文》《散文百家》《黄河文学》《散文选刊》《天涯》《山东文学》《山西文学》《湖南文学》《西部》《文学港》《美文》《人民日报》《文艺报》等报纸杂志发表散文随笔数十万字。有作品入选年度选本并多次获奖。现供职某纯文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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