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祥笔记新说系列太平里的广记

装鬼偷葡萄 杭州城外，北新桥，某老翁居住在水边。他门前种有七架葡萄，虽然天旱，但老翁辛勤浇灌，所以，葡萄长得非常好。 为了防盗，老翁晚上就睡在葡萄架下。 有天晚上，突然有两三个“鬼”露出水面，“鬼”们互相祝贺，祝贺他们要转世了：明天中午，有个戴方巾、穿白衫的，从北而来，这就是我们的替死者。 第二天，老翁一直坐在葡萄架下等，时间到，果然有个戴方巾、穿白衫的人，大笑着跳进水中，老翁急忙将他救了上来。 这天晚上，有“鬼”来骂他：我等了数十年，刚好有人来替我，而你将我的命夺走了，我要杀了你！“鬼”骂完，用污泥瓦砾乱掷，老翁害怕了，躲进屋内。又有东西砸进窗户，老翁越发怕了。 第二天早上，老翁出门一看，七架葡萄，一颗也不剩。那些小偷，将船停在河边，一边摘，一边装，逃得无影无踪。 （宋 ?? 陈世崇《随隐漫录》卷三） 南宋的小偷，真是挖空心思到家，我在《南宋杭州的骗子》里已有比较详细的叙述。 大旱之年，各种水果歉收，所以，老翁这七架葡萄，就被小偷盯上。老翁一天到晚坐在葡萄架下，要想顺利偷得，实在有点难，法治社会，总不能明抢吧。 简单的计策不行，必须连环计。 这几乎就是一场小电影了，情节完整，有细节，有高潮，场面环环相扣，“鬼”的表演丝丝入扣，老翁一步步陷入圈套。 老翁，有正义感，有同情心，小偷们算准，他不会看见人投水自杀而不管，他一定会出手相救。果然。 老翁是人，碰到“鬼”的进攻，一定会害怕，普通人都怕“鬼”，这也是计划实施的另一个关键。果然。 南宋那个时候，出现几个“鬼”，那是太正常不过了，不由得你不信。 陈世崇也对这件事情进行过评论：这些小偷，如果能将智慧用到做好事善事上面来，谁能和他们比呢！ 确实，小偷们实在是大材小用，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歪门邪道，才智用错了地方！ 宋朝名牌 京城各类名牌甚多，这里仅举一些吃的例子。 王楼梅花包子，曹婆肉饼，梅家鹅鸭，曹家从食，徐家瓠羹，郑家油饼，王家乳酪，段家爊物，不逢巴子南食，这一些都是当时的名牌。 南迁后，西湖边上就有鱼羹宋五嫂、羊肉李七儿、奶房王家、血肚羹宋小巴之类。那个宋五嫂，是我家老管家的嫂子，我每次去游西湖，都要好好地喝几碗。 （宋 ?? 袁褧《枫窗小牍》卷上） 宋代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时代，虽说领土不完整，但百姓衣食还是比较富足的，因此才有这么多的名牌商品出现。 吴自牧的《梦粱录》说：“大抵都下买物，多趋名家驰誉者。”所谓“名家驰誉者”，就是现在的名牌商品了，看来，南宋百姓已经认同名牌了。 在南宋，杭州城里这些品牌都很有名：中瓦前皂儿水，杂卖场前甘豆汤，如戈家蜜枣儿，官巷口光家羹，大瓦子水果子，寿慈宫前熟肉，涌金门灌肺，中瓦前职家羊饭，彭家油靴，南瓦宣家台衣，张家圆子，候潮门顾四笛，大瓦子丘家筚篥。有各类小吃，也有日用品，生生构成一幅灵动的清明上河图。 除了吃，当然还有各类药铺，这也算南宋杭州的一大景观了。 潘节干熟药铺，张家生药铺，陈直翁药铺，梁道实药铺，杨将领药铺，仁爱堂熟药铺，三不欺药铺，金药臼楼太丞药铺，陈妈妈泥面具风药铺，金马杓小儿药铺，保和大师乌梅药铺，双葫芦眼药铺，郭医产药铺，李官人双行解毒丸，等等，也都是“有名相传者”。 正宗的宋嫂鱼羹，已经没有了，西湖醋鱼，在杭州的大小饭店倒是比较受外地客人青睐，有消息说，节假旺季，楼外楼一天要卖3000多条。 一个品牌，要想流传下去，百年千年，一定还有很多品牌以外的事情要做。 草青与九白 《松漠纪闻》说，女真族的老百姓，不知道纪年，问他们的年纪，他们这样回答：我已经看见草青几次了。他们是以草青一次记一岁的。 《蒙古录》载：他们的习俗，也是草青为一岁。人问年纪，也说草青几次了。见月圆为一月，如果看见草青得比往年迟，就知道是闰月。记年，春秋则说草青草枯，记月，初一、十五就说月缺月满。 《传灯录》载：二十二祖摩拏罗到月氏国，鹤勒那问祖，说：“我到林间已经九白。”印度以一年为一白，九白就是九年。 （清 褚人获《坚瓠续集》卷之二，《草青为岁》） 殷商的甲骨卜辞中，已经开始用天干地支来纪日纪月纪年。 但一些少数民族，仍然会用部落原始的方法纪事，就如远古的结绳记事，反正，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其实，天干地支，也都和植物有关。干，树干，支，树枝，十天干和十二地支，每一个都和大自然的时令相对应。 下面这些天干地支的基本意义，数千年来，已经被相对固定。 比如天干。 甲：草木破土而萌，阳在内而被阴包裹。 乙：草木初生，枝叶柔软屈曲。 丙：炳也，如赫赫太阳，炎炎火光，万物皆炳燃着，见而光明。 丁：草木成长壮实，好比人成年。 戊：茂盛也，象征大地草木茂盛繁荣。 己：起也，纪也，万物抑屈而起，有形可纪。 庚：更也，秋收而待来春。 辛：金味辛，物成而后有味，辛者，新也，万物肃然更改，秀实新成。 壬：妊也，阳气潜伏地中，万物怀妊。 癸：揆也，万物闭藏，怀妊地下，揆然萌芽。 比如地支。 子：孳也，阳气始萌，孳生于下也。 丑：纽也，寒气自屈曲也。 寅：演也，津也，寒土中屈曲的草木，迎着春阳从地面伸展。 卯：茂也，日照东方，万物滋茂。 辰：震也，伸也，万物震起而生，阳气生发已经过半。 巳：巳也，阳气毕布已矣。 午：仵也，万物丰满长大，阴阳交相愕而仵，阳气充盛，阴气 开始萌生。 未：味也，日中则昃，阳向幽也。 申：伸束以成，万物之体皆成也。 酉：就也，万物成熟。 戌：灭也，万物灭尽。 亥：核也，万物收藏，皆坚核也。 以此观察，草青草白，一岁一枯荣，只是大自然中的一个环节，不过，以此重要环节，完全可以借代纪年，不会有歧义。 从文学角度看，草青草白，反而更有文学意象。人和大自然相比，实在渺小，草枯了可以再青，人却一眨眼就老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猫有五德 万寿僧彬师曾经招待客人，有一只猫蹲在他脚旁。他对客人说：人说鸡有五德，此猫也有五德。见老鼠不抓，仁也；鼠夺其食让它，义也；客人到了，好食品摆上桌，猫就跑出去自己玩了，礼也；我的东西藏得再好，它都能找到，智也；每到冬天，它就跑到灶下取暖，信也。 （明 冯梦龙《古今谭概》雅浪部第二十六，《猫五德》） 宋代罗愿《尔雅翼》写的鸡有五德是指：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告者，仁也；鸣不失时者，信也。 文武双全的鸡，唐肃宗就将陈仓改为宝鸡。 明代江盈科的《雪涛谈丛》里有一则“羚羊”这样写：五岭以西地区的山间，有兽叫羚羊，它的角弯曲别致，是价值极高的药。羚羊不喜欢人争斗，每每看见有争斗的人，它则跪在人的旁边相劝，等相斗者结束才离开。后来，人们想得到羚羊的角，就假装相斗来诱捕它，一抓一个准。再后来。羚羊也明白了人类的坏心眼，也就不再去劝相争斗了。 羚羊不会无缘无故跪在人们的旁边，我宁信其有，只是，两相比较，人就显得太没品了。 这里说猫。 猫的五德，我却看到了万寿僧概括里面的半真半假。 仁和义条，不抓老鼠，鼠夺其食，是能力不足而不敢，还是居食无忧而不屑？看着满桌的好东西，它自己跑出去玩，也许，以前它不是这样的，在遭到人不断的斥骂后，它就学乖了，出去吧，省得眼馋，眼不见为净。智条，一间禅房，除了各类经书，并没有多少东西，哪能有多少机关？转几圈就知道了，所以，这个智，也算不得什么高明。信条，冬天冷，难熬，灶下面暖和，这是本能，本能的东西，比如吃喝拉撒，能算品德吗？ 或者，是我的浅陋，那只猫，确实具备五种品德，如人一样，知礼节，又懂事，还聪明，让万寿僧喜欢得不得了，每来一个客人，都要如此三番地表扬一下。 当下养猫成风，朋友圈里，不时会有各类猫图晒出，甚至是比着晒，有的还不止养一只，好几只。不过，基本都是宠物，只是人类的消闲果，一般的人不会从五德上去衡量它。 鸡五德，猫五德，这为我们认识动物打开了一个思路，所有的动物，都会有一种或数种这样的品德，即便十恶不赦，也给人类以借鉴意义。 动物如此，植物亦如此。 动物犯事这样判 朱宸濠的府中养有仙鹤，鹤的颈上系有“王府”字样的铜牌。某天，此鹤突然跑到老百姓家中，被一只狗咬了，差点被咬死。朱宸濠就命令府中的校官，将狗的主人家押送到南昌府刑厅处置，掌管刑狱的推官这样判道：“鹤虽带牌，犬不识字。禽兽相争，不干人事。”朱家闻之，竟也没什么话说。 吉水县两农家牛打架，一牛死。死牛之家到吉水县官那里告状，县官胡鹿崖判曰：“二牛斗争，一死一生，死者共食，生者同耕。”两家皆服。 （明 江盈科《雪涛谈丛·判词》） 朱宸濠，想必一般人都有所了解，宁王的玄孙，袭封于南昌。看看他反叛的势头：武宗正德十四年（1519）六月，起兵反叛，攻陷九江、南康，沿江东下，攻下安庆，准备夺取南京。 他家的宠物严重受伤，那是他的心爱之物，面对这样的气势，那审判的推官，不仅要有胆量，还要机智，一不小心，断送自己前程，弄不好甚至会丢命。这个判决，让人无话可说，您是有身份的官家，您的器量大，您不要和那不识字的畜生计较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计较吗？谁计较，谁就畜生不如！ 两牛相争，常有的事，动物也有强弱之分。一牛死了，对于靠牛生活养家的农户来说，确实是重大损失，这样的纷争，处理不好，真要出人命。而胡知县如此机智处理，两家都不吃亏，肉也吃到了，以后的田也有牛耕，坏事变好事，也许，这两家人，在以后的生活中，会因为牛而互帮互助，生发出许多美好的故事来，完全有可能。 作者在《雪涛谐史》里记录了某御史的机智，让那耍弄人的宦官哭笑不得。 嘉靖年间，有一御史，四川人，有口才。某侍从宦官想要讽刺他一下，就抓了一只老鼠来，让御史判案：这只坏鼠，咬坏了我的衣服，请御史判罪。御史笑笑，举笔判道：此鼠犯下重罪，如果只打几下显然太轻，但将它千刀万剐显然太重，不如判它腐刑，将它的生殖器割了，它就不能再害人了！那宦官一听，知道御史是在讽刺自己，难堪无比，但还是佩服御史判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