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肖邦传(精装)

康斯坦斯 多么奇特的恋爱者！那些描述忐忑腼腆的恋爱者的文字，重复的多是些受苦的灵魂和犹疑的心灵，肖邦的表现格外突出，超出常态。几个月以来，他迷上了康斯坦斯·格拉科夫斯卡1，他的同学，一个歌唱家。他们在音乐学院走廊里随时可能撞上，无需找借口搭讪。他经常在她面前演奏，肖邦参加的学生汇演她也往往在场。跟她单独说话，实属世界上*自然不过的事情。利用这类机会向她表白感情，这一步也相当容易跨越。可并非如此！他不仅不制造任何独处的机会，看起来他压根儿并不渴求，因为他写给提图斯的倾诉信中没有提到过任何实质性的谈话内容。一天，康斯坦斯从教堂出来，一个眼神投向弗里德里克，仿佛一道灵光闪过。他走开的时候，心中发疯似地充满了爱。 可那是怎样一种无声无息的热情啊！倘若我们把他写给提图斯的有关内容全部罗列起来，会有一种令人惋惜的印象。某种不能表白，尤其缺乏真实的倾诉： ……对我来说可能是个不幸，我遇到了理想之人，六个月2以来我一直忠实于此，但没有向对方谈及我的感情。我在做梦，我的《f小调协奏曲》的柔板，乃受此灵感而作，今晨又有了我寄给你的圆舞曲3。除了你，任何人都不会知道此事。请注意我画了十字的段落。若弹给你听，该多么温柔，我亲爱的提图斯……当一件事情压迫你且不能卸去该重负时，实在令人难以承受：你知道我喻指为何。我向钢琴倾诉对你想说的心里话。 ……只要有可能，我会尽快把我的肖像给你寄去。 你想要，你就能拥有，除你没有任何别的人，只有一个例外——但也排在你后面，因为你是我*亲爱的。跟平时一样，我把你的信带在身上……将此信付邮后，我要去拜访德·莫里奥勒小姐，你知道，这是我能公开的爱情之所，让人猜想她即是我的忧郁之因。必须尊重这件用来遮掩感情的外衣，我从来不敢相信能够做到如此隐蔽……我不想在华沙呆下去4。如果你的看法也和其他许多人一样，以为是一种爱情的羁绊让我不得脱身，丢掉这个想法吧，但凡事关我本人，请相信我必能主宰自己。果真我在恋爱的话，我也会做到在今后的数年内，对一种不幸在目前不能表白的激情加以掩饰……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让我不停地幻想的是什么，此事总在我眼前出现，我不断听到它的声音，它给了我这个世界上*大的快乐，因而也使我倍受折磨。然而，别以为我在恋爱，因为我将此事推迟到将来……在你身边该有多好……当我思考自身的时候，常为自己缺少现实感而倍觉苦痛！一旦被深深吸引我的事情所震撼，群马踏过我都不会有感觉。这正是周日发生在我身上之事，但愿我没有亲历。那天在教堂，我被一种未曾奢望的眼神击中，好比置身于一种美妙的恍惚之境，迷乱到如此程度，以至于我说不出之后的一刻钟内发生了什么。走在街上，我迎面撞上了帕雷斯大夫，因为实在想不出如何向他解释我的心不在焉，不得不编出一只狗来，说它突然跳到我两腿之间，差点让我趔趄摔倒！……格拉德科夫斯卡小姐在我的第二场音乐会上演唱，全身纯白装束，头上带着粉色的花环（这太配她了），她唱了一支卡伐蒂那1，等等。 奇怪的倾诉 一个句号，这就是全部。而这实在太少了！一个人在恋爱着，可又不是恋爱者，多么奇特的倾诉——他由于不能表白爱情而受苦，因为不能够，至少不成熟而拒绝作这种表白——他为此还要在几年之内守住秘密……何故？那么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给人的印象是，肖邦的这种热情跟他对康斯坦斯·格拉德科夫斯卡的倾心似乎没有关系。什么事情非得让他对一种很可表白的感情掩饰到这种程度？什么样的反常心理促使他让可怜的亚历山德琳·德·莫里奥勒充当有损其清誉的替身？怎样的需要促使他向一个男友述说情怀，即使他是*亲密之人？克里斯蒂安·德·纳维莱特用西哈诺2为他捉刀的那些激情燃烧的诗体书简献给罗格萨娜，肖邦对提图斯同样写出了那些他不敢给康斯坦斯的爱情信件，这两例均属借助另一对象的介入而抒发激情……说到底，肖邦以什么方式爱康斯坦斯呢？不把她当作一个女人，而是当作一个形象，或者干脆就是一种理念，一个唤起音乐和忧愁的由头。康斯坦斯难道真的如此不可企及吗？而他，等待的又是什么？无所期待。正是这点令人担忧。因为敬重妇人如偶像的诗人们，其内心深处并不真的渴望这些妇人，而是在想像中令她们栖身于无欲无望的涅磐之境，他们忘了这些有血有肉的尤物会嘲笑那些暧昧摇摆的态度——何况柯莱特3(Colette, 1873-1954 ) 有一天会说——“苛求甚至都不是女人的一种美德”……正是这种转而对着提图斯宣泄的、被肖邦称之为由康斯坦斯激发的热情令人疑惑：“我爱你到发狂！我真想抚爱你并被你抚爱！再一次，让我亲吻你。请接受我*诚挚的拥抱，因为我只有你……”。这是写给提图斯的——真要揉揉眼睛仔细看看——这些狂热的句子和爱恋至狂的字眼，它完全有理由让人再次怀疑肖邦的本能是否合乎常情。尽管我们避免作过于明确的结论，不确定性仍然存在：这个精灵在寻找其男性替身的时候，吐露出着实令人担忧的真言！呵，如果提图斯并非那个我们所了解的结实的绅士型农场主，沉迷骏马，注重农耕，拉提琴自娱，醉心于田野的空气，并且讨厌纠缠；如果某个夜晚，一不留神或出于游戏心态，他对朋友弗里德里克伸开了他的双臂；如果他给出了自己的双唇，如其友人在每封信的结尾处所恳求的那般。那么，肖邦的故事或许另有一个走向。我可是扯远了。 说到底，如果以“爱”这个词的完整含义及其后果来衡量，肖邦不爱并不会去爱任何人。这是一个爱情的爱恋者，他培植情愫，就像要刻意与其保持距离，并将其置于音乐之中，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方式来舒解此种情绪。别人的爱情故事往往在歌唱中完成，他的爱情体验却化作协奏曲、叙事曲和梦幻般的圆舞曲。对我们来说这是件好事，对他却悲惨，虽则他显然乐于让那些令他痛苦的创口受到感染：“如果我不感受到培植它们的美妙之处，我便会将那些毒化我生存的想法驱走”。艺术家们表现出奇特的双重性，他们沉溺于痛苦本身，面对*深的忧郁，创作出*精妙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