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法国启蒙思想的先驱者

　　我的舅舅是一个工程师，曾替希腊王国及匈牙利做过事，而且在勃格特的那一战役中立下战绩。至于我父亲自从生下我的哥哥以后，便到土耳其首都君士坦丁堡去做御用的钟表匠。在这段离别中，我那个端庄贤慧又能于的母亲，很受他的崇慕，尤其是法国公爵克罗对她极献殷勤，甚至在三十年后碰到我时，还对我提起她的一切。可是我的母亲爱情专一，对她的男人坚守贞节。后来她催我父亲回家。我是在这段时期内所酝酿的孽障，十个月之后，就生下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婴儿，而我的母亲也就因难产而永别人间。从那一刻起我一生的悲剧就此开始了。　　我虽不知道我父亲如何忍受这种悲哀，我只感到他的郁郁寡欢，若有若失。他一想起她，也就看见我，他永不会忘却我是夺去她生命的人，他抱着我亲我时，我几乎常感到他的悲吁叹息，寄怨恨凄苦于无穷的温柔抚爱中，我因而更感觉出他抚爱中的温柔和伤心的啊。” 就只这一句话，已打动他的情绪而泪下如雨了。　　“唉。”他叹息地向我说：“把她交还给我，好叫爱的心灵得到慰藉。我疼爱你，难道就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之故吗？”他的爱妻虽已死了四十年了，可是他对于她的思念极为深刻，谈话之中老是念念不忘她呢。　　我的主宰者就是如此的一种人，苍天赋予他们一切，他们只遗留给我一个多感的心情，而这个多感的心情，在他们看是快乐的泉源，而以我看却是一切苦恼的端绪了。　　我自呱呱坠地，就带来了秘尿病，几濒于危，很难有发育的希望的。它虽然时发时愈，可是有时甚且还会并发别的病症，至今还受着它的苦痛呢。　　我写到这儿，我真要感谢我的姑母，她费尽了心血才把我抚养长大，她那时是一个端庄千练的少妇，她至今尚健在，虽已八十多岁的高龄了，可是仍服侍比她年纪小而嗜酒的丈夫。亲爱的姑母啊，你救了我的生命，我很感激您呀，只恨我不能在你年迈之时，报告您以前哺育的恩惠呀。还有我的亲爱的乳母茄克令也还健在，我既由她的手来开启了我的眼睛，死时也得靠它抿合的呀。　　人类的本能大多是先有知觉而后产生思想，我更是如此。我记不起五六岁以前的往事了，我如何去念书，也已茫然不知了，如今不过稍稍记得那时的念书和效果罢了。它其实只是为了要学习字句而已，可是后来我对它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此我和父亲每晚必读这些小说，不终卷绝不肯罢手，有时竟达天亮。父亲听见小鸟吱啁必惭愧地说着：“我们该睡了，我好像比你更像小孩啦。” 如此短时期内，我对于阅读已日渐精练，但在我这小小的年纪，竟被无谓的情欲把持住了。对于一切。　　我未有真知灼见；就是所谓情欲，又何尝了解呢？实际上我只有感觉。这种暖昧的情欲，因在理性发生之前，尚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它却渐渐成为一种异样的情操，总觉得人生就和小说中人物一样的荒诞。以后我虽有许多的经历和反省，总难纠正我这个人生观念了。　　在一七一九年的夏天，我把那些小说都看完了。　　到了冬天，便阅读别的读物了，我母亲所仅留的书籍已全看过，于是就到外公那边去借读他的书籍。真幸运我得到了许多珍贵的书籍，那全是一个风雅好学的牧师所收集的，包括了李瑟的《教会和帝国史》、朴氏的《世界全史》、白的《伟人列传》、娜尼斯史乘·奥密的《变态论》、马特儿的《世界及死的对话》，及莫里哀的几种书籍。我在父亲工作时，常念给他听的，我尤其爱看白的《伟人列传》，我不时看着它，我的小说瘾才能稍稍减少一些，日后我就渐渐爱看阿日来的、亚里斯多德的、亚耳门等人的著作，我也常和父亲辩论着一切事务。从此我的自由观念和共和精神，遂深深植根了。我那高傲，以及不肯屈服世人的品性，更加坚深了。我在脑中所萦绕的全是希腊、罗马的伟人们。我既禀赋着自由公民和爱国的父亲的遗传，深觉伟人们是我*好的榜样，我甚至在言行之间也能与那些历史中的人物高谈着、怒目着。　　一天我在手舞足蹈的演述较难的浪漫行径时，大家见我的手正勇敢地放到火炉上去了，不免吓了一跳呢。　　我那唯一的哥哥，比我大七岁，学的也是父亲的手艺。因为大家对我不免偏爱，对他似乎忽略了，因为没有多读书，他就不怎么循规蹈矩，而自甘堕落了。我父亲就把他送到别人家去习艺，可是，仍是和在家时一样的偷懒。我有时遇见他，他虽未能了解我，但我看他爱我的心，全是顽孩的一时高兴呢。我记得有一回，父亲愤怒了，打他一顿，我即去排解，并以身遮住哥哥，替他受罚，我父亲因我的悲哭及劝解，也怕伤了我的肉体而终于放手了。自此，哥哥便逃之天天，有人说他在德国，不过他始终未曾寄信回来，生死未卜，所以我真的变成一个孤独的小孩了。　　我生死未卜可怜的哥哥，可算是没受过什么教育；而我就相反，我小时养尊处优，就连公子皇孙也怕不及我呢。但我在小时从没有独自一人到街头和那些顽童嬉戏，家人对我这种怪习气也不说什么话。孩子们的那种好说、贪玩以及打诳的缺点，我当然也不能例外。我有时会去偷窃果物、糖饼和别的东西，但从来没有去损坏物件和冤诬旁人过，就连伤害生物我也不会的。　　只有一回我在邻家的那个老太太去做祷告时，在饭锅内撒了一泡尿，如今想起这事还觉好笑。那个老太太克拉是一个好人，不过她的嘴总是非常嘀咕，是我*不喜欢的。这是我在小时做的一点坏事。　　我怎会变成坏人呢？我的眼睛所看的都是温柔的事情，我的四周又全是善良的人物。我的父亲、姑母、乳母、亲戚、朋友、邻居，都是爱我而非故意谄媚我的。我自己当然也只有以“爱”来亲近他们，一切不良的恶习固然无由产生，意志既不曾受到刺激，行为当然不敢放肆了。我的同伴除了和父亲读书写字及和乳母散步之外，还有姑母。我常和她相处，看她织棉、听她唱歌、或坐在她的身旁，我总是十分快乐的。她乐天的心情、温婉的品格、漂亮的面孔、婉转的说话以及笑貌和姿态，至今仿佛犹如在眼前。至于她的打扮和梳发的时髦，我依稀还能忆起它的形式呢。　　我以后有爱好音乐的癖好，也是姑母所引起的。　　她懂得许多流行歌曲，她每当引吭高歌、娇柔婉转、余音袅袅，听者每每为之动容，忧愁和烦闷在不觉中溶化于无形了。那些所唱的曲调，使我深深地感到愉快，至今虽然有些事情已忘记，这事到此刻还能记起来呢。我虽已如此的衰老颓唐，但有时还会像小孩般地悲唱着那些调子呢。　　以上是我初降生时所受到的温柔和慈爱，其后渐渐养成了一种自大或曲折的情状，和一种温柔而带刚愎的性格；如此柔弱和刚愎之间就造成了一种矛盾的自我，遂使我的生活克己和智慧，既无所以，骄奢淫逸又复不能了。　　我的教育后来因事中断了，影响我一生实为巨大。　　这是因我父亲和一个法国的军官突有了嫌隙，这位军官平日颇不理于众口，他无故诬害我父亲持刃行劫，想使我父亲入狱，但我父亲反诉他挟嫌诬害，照例他也该坐牢的，后来此事总算无形搁置了，他乐得离开目内瓦以保全他的名誉和自由，他就此远走异国终其天年了。　　因此，我就得依赖舅父的抚育了，此时他恰好回来服务日内瓦的筑城工作。他的大女儿已死，只有一个和我同年的儿子。我俩就到柏塞去，寄居在楞伯先生家里，去学习拉丁文和一些杂乱的功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