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风云

**章 戏班子 木央镇从来没有今天这么热闹过。 王二噶正在自家院子后面无比欣喜地把玩着他哥哥王大可送给他的木头手枪，他把手枪别在裤腰上，猛然拔出来，威风地说：“不许动！”然后又放回去，重新别在后腰上，再拔出来，更大声地说：“站住！”他来来回回地感受这个动作带给他的新奇感觉。 自从日本鬼子进驻到木央镇以来，王二噶的生活有了不小的变化，先是大哥王大可的神秘失踪，几个月也不回来一趟；接着父亲和母亲更加忙碌起来，父亲是个铁匠，是木央镇远近闻名的王铁锤，镇子上的乡亲们用的犁、耙、锄、镰，还有菜刀、锅铲、剪刀，此外还有门环、门插等几乎都是父亲一手制造的。这些日子他的风箱拉得呼呼作响。 邻居小顺子冲进后院，一连串地叫着王二噶的名字：“二噶，二噶，走走走走，戏班子来了，看戏去，看戏去……” 二噶赶紧把木头手枪藏在身后，“你是想来玩我的枪吧？”他上下打量小顺子，“这会子哪有什么戏可看？” “真的，我刚从镇中心回来，好些人马，大箱小箱的东西，刚落停，舞台已经布置起来了，就在中央广场那个*大的台子上，两边都拉了幕布啦，真好看啊。我看见有些演员戏服都穿好了，在那里化脸呢……”小顺子连说带比划，走过来走过去地比划着。 “是咱们镇淮剧团吗？”二噶像大人似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是什么淮剧团……” “小鬼子没找他们麻烦？” “有啊，盘问了半天呢，还把箱子挑开看……咱镇子上好些人围着看。他们没找出什么来，尽是些戏服和舞台上用的棍棍棒棒……我看见，唱戏的老板还给鬼子递烟抽，鬼子乐呵着呢。” “什么时候开演？”二噶也坐不住了，小顺子很清楚，*喜欢戏的是二噶。 “估计马上就开唱了。走，瞧瞧去。” 二噶和小顺子出门前，来到爸爸铺子前，满头大汗的王铁锤，正在猛烈敲打正烧得火红的铁，二噶看到那透明一般的红色岩浆似的铁，在父亲手里好像是奶油一样的柔软和服帖，任他敲打，就任意变成父亲想要的模样，在他手里的是一根滚圆铁棒形状的铁，也不知会被他敲打成什么家伙，二噶不禁有些看呆了。小顺子拉着二噶的衣角，“走啊～”又回头对王铁锤说，“王叔，您歇会，别累着了，我和二噶去看戏！” 王铁锤把盯着火花四溅铁棒的目光拉过来，朝二噶和小顺子望去，他头上的汗滴答地往下落，顺着他黝黑的臂膀和胸脯滚下来。王铁锤停下手中的敲打，目光有些担忧，“你们现在去看戏？——小心一点，一定绕着鬼子走，看见他们的影子就躲起来。” 二噶和小顺子连声答应着，一溜烟就跑了出来。 王二噶今年十四岁，他不到七八岁的时候就去过戏班子，练过一段时间，因为母亲秋莲曾在戏班子里演过青衣，那是二噶外公的衣钵，传承到二噶这一代就成了他身上的天赋。秋莲虽算不上一时的角儿，却也给孩子们很多潜移默化的影响。后来，家里活儿太多，秋莲就回家帮着丈夫把家里的铁匠铺子开红火，其他的自然不再做了。 大可和二噶似乎生下来就会唱念坐打，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父母一直后悔自己怎么没有生个女儿，那肯定也会是更加亭亭玉立、名噪一时的青衣，肯定会是个大角儿。 这两个儿子没有一个不爱听戏的，也没有一个不真正热爱那些舞台上的把式的。他们两个好像生来就有功底，大可一亮嗓子秋莲就给他鼓掌，连说他是个花脸的料；而二噶翻起跟头来都不带停的，妈妈说他要是演武生，从舞台这头到那头，连翻五个来回都没问题，这种功夫别人可得练好几年呢，二噶天生就行。 大可天生的好嗓门，同时还是个心极细的人，跟着父亲打铁，是王铁锤*好的下手，从小时候五六岁就在一旁仔细观察，那叮叮当当的一下下声响，都刻印到了大可的心里去。到了个头和打铁台一般高的时候，就跟着王铁锤开始忙活了。先是帮着父亲拉风箱，把炭火烧得旺旺的，让铁器在炉子里烧得红彤彤，再帮父亲把淬铁的凉水准备好，直到个子超出打铁台一头的时候，才学着去摸打铁的工具，叮叮当当跟着敲起来了。 二噶呢，从小没跟着爸爸铁锤学打铁的手艺，却跟着妈妈秋莲在戏班子里练了一段。男孩子刚长了强硬的骨头，去练练武生的角色，就是在台下也有点打架防身的本事。那时候镇上组织的一个淮剧班子，二噶练了三年，也上台表演了不少回呢。后来，也是跟着母亲秋莲一起回家，不再做了，秋莲回家帮着铁锤做事，二噶去镇上的学校念书了。 有时候在学校念书念得高兴，二噶还站在讲台上给同学们表演一下《杨家将》里上阵杀敌的片段，引来同学们的一片叫好声。 小顺子就是学校的同学，虽然小两岁，但二噶是戏瘾子，小顺子一直清楚得很。 镇子上也有几个人和二噶、小顺子一样，步履匆匆地赶着去台子那看戏。木央镇好像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似的。 日本兵占领了木央镇已经很久了。现在十来个日本鬼子，再加上几十个伪军，就把整个镇子都看住、控制住。他们在镇子的东边六指街那里盖了一个很高的岗楼，岗楼下面一排房子原来是镇政府的驻地，也被他们日本鬼子占领，住在里面。岗楼上是伪军和几个日军天天把守着。从高高的岗楼上可以望到东边临近的村子的情况，和向外延伸的道路以及外面的状况。可以说，那里是和外界联通的关键位置。 他们修建这座岗楼也是召集了各家各户的壮丁去修建的。他们刚来那会，还把所有会日语的人都集中在了一起，小顺子的叔叔就是其中一个，小五叔。另一个，是镇子里一个学校的校长，老知识分子钟镇南，他年轻的时候留学日本，回来中国后，在木央镇一直享有很高的声誉，是这里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的*光荣的代表。 “你小五叔还在岗楼那边站岗呢？”二噶和小顺子边走边聊天。 “别跟我提他。我们家早就不认识他了。”小顺子没好气地说，“我爹说他没有这个弟弟。” “好像听说已经当上排长了……”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给鬼子当哈巴狗。” “他那口日语还是跟钟镇南老先生学的呢……”钟老爷子是学校的校长，是二噶*敬佩的人，他也常到戏台前瞧戏，还看过二噶演的戏呢，他特别有学问，戏里戏外的知识全懂，问他什么都问不倒。 边聊着，就到了镇中心的大舞台边上，果真，有不少人都在台下伸头张望着，台上幕布拉着，什么也看不到。 二噶就拉着旁边一个老乡问，“知道戏什么时候开始演吗？” “听刚才去后台的人问了，好像马上开始。” “今天演什么戏目？知道吗？” “《牙痕记》啊。”老乡说。 “真的？太好了。”二噶很熟悉。 “你看过吗？怎么好？”小顺子一脸无知。 “我不仅看过，还演过呢……哼哼……”二噶一幅十分得意的样子，“你不知道吧，《牙痕记》可是淮剧的经典剧目啊，情节曲折，故事复杂着呢！” “那你赶快给我讲讲吧……我没听过啊。”小顺子央求道。 “咱们先去后台看看吧，我很好奇都什么人来演那几个主角呢……”二噶拉着小顺子。 “你不给我讲，我就不陪你去。”小顺子往后扯着。 “我给你讲，肯定讲，你陪我去，我指给你看，我一看他们的行头就知道谁演什么，你信不？……”二噶强拉着小顺子。 “哇～真的吗？”小顺子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要指着谁，你认不出来，那就是地上的小王八……” “走走走……还能让你小瞧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