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花溪村

**章 溪村来了新老师 1 月光照亮山岭。 山林里偶尔冒出夜鸟的一声鸣叫。泉水从山间的石缝里冒出来，发出好听的叮咚声。这是一个不小的泉眼，泉水顺着山势往下流淌，成了一条山溪，穿过一个小小的村庄。 村庄已经入睡，没有一点火光。夜行的猫走过某座屋檐。吃饱了的猪在睡梦里哼了一声，惊得睡在门口的狗竖起耳朵。 村庄的东边，从一条宽宽的山道绕过去，是一座小小的学校。校舍共有三间，校舍的右边有一间小屋子，那是老师的宿舍。 前两天，宿舍还空着。 现在呢？ 当然不空，开学了，新来的女教师阿金已经住进了小屋。 月落日升，晨雾在山间飘荡。 嘭嘭嘭——学校宿舍的门被轻轻敲响。 阿金放下手里的梳子，走过去打开门。 “阿金——”门外站着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一把开得正好的栀子花，歪着头看着她笑。 “青凤，早啊，”阿金也笑，“你得叫我老师。” “老师。”青凤很乖地喊了一声，然后把花举起来，说，“阿金，看，栀子花，送给你。” 阿金的屋子里养着两碗栀子花（对呀，栀子花养在粗白瓷碗里，真好看），满屋子都是香的。那是青凤之前送来的。 阿金接过花，蹲下来，问：“青凤，你为什么总送栀子花给我？” “阿金一来，天就晴啦！天一晴，栀子花就好香好香啊。”青凤笑了，笑得眼睛眯起来，她做了个踮起脚摘花的样子，“我能摘到栀子花。” 是这样吗？ 阿金收到过学生送的花。在城市里的一所小学实习结束前，学校组织学生会干部带着几捧花，送给她和一起来实习的老师。他们系着红领巾，在那个整齐、明亮、有空调的办公室里，行队礼，献花。周围有人拍照和鼓掌。花包在一层又一层华丽的包装纸中，她手足无措地把它们抱在怀里，只觉得脸发烫，很不好意思。从孩子们那娴熟的动作中，她知道，那花是送给她的，但也不是送给她的——每一年，任何一个实习的老师都会收到这样一束花。 “阿金——” “你得叫我老师。” “老师——阿金，这是我们家屋前开得*好的栀子花。小龙帮我搬凳子，我踩着凳子才摘到的。我下凳子的时候……”青凤又咯咯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我……我们……我们家的鹅……”她笑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阿金发现青凤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阿金看着她笑。 “我们家的鹅……扑……” 阿金好怕她被自己的笑声噎到，轻轻拍拍她的背。 “我们家的鹅扑过来……把小龙吓得……吓得钻到了……”她笑得更厉害了。 有那么好笑吗？阿金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吓得钻到柚子树下……树上的母鸡拉了一泡鸡屎，正好掉到他脸上……臭臭臭……臭死啦！”青凤总算把话说完了。 阿金愣了一下，也大笑起来。 她们的笑声回荡在阿金的耳边。这笑声似乎和清晨的朝霞一起，驱走了她夜晚的担忧和害怕，让她的心情也明亮起来。 大山在晨光里恢复了绿意，鸟雀们欢快的叫声萦绕在耳边。这里有清脆的鸟叫、湿润的空气，有青凤这样的孩子和他们的笑声……这里有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早晨。 2 青凤的哥哥是三年级的小龙，那个虎头虎脑的男生。他只在头顶留着一小撮头发，这撮头发很长，编成一个细细的小辫子垂在脑后。 小龙低着头，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阿金面前。 阿金头疼地看看窗户上剩下的玻璃碎片，拿来扫帚，把地上的玻璃碴扫干净。 没人告诉过她，当老师还得为玻璃操心，书上也没说过。她知道，在这个大山深处，要换一块窗玻璃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老师？” “嗯？”阿金看到小龙伸过来的手，愣住了。 “老师，我犯错了，你打吧。”他说着闭紧了眼睛，脸红红的。 阿金在心里问：“小龙是怎么打破窗玻璃的？” “他在窗边偷看栀子花，一个没站好，摔到窗子上，玻璃窗啪一下撞到墙上，破了个大洞……”一个男生站在教室外面，喊道。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阿金内心的疑问的。 小龙低头捡起一个土坷垃，用力远远地扔了过去。 “小龙！” 这时，阿金想起青凤说过的话——“树上的母鸡拉了一泡鸡屎，正好掉到他脸上……臭臭臭……臭死啦”，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小龙吃惊地抬起头：“老老老……老师，你笑啦！” 他的脸干干净净的，没有鼻涕印子，没有泥印子，更没有青凤说到的鸡屎印子，今天，他简直是格外干净。 “小龙，每天都要这样干干净净的。” 小龙皱起眉头，嘟起了嘴，不情愿地点点头。 “好了，回教室吧。”阿金看看桌上的小闹钟——这是她到学区报到后，学区配发给她的，来到这里她才知道，这个小闹钟真是太重要了——快要上课了。 小龙疑惑地看看她，突然用力鞠了一躬，说：“老师，我会赔您的！” 阿金笑着摇摇头。怎么赔呀，难道村里能买到玻璃？不可能！她提醒自己记得量好尺寸，放假时去镇上买一块玻璃回来。 大家肯定都知道了窗玻璃的事。不管是一年级、三年级，还是五年级的孩子，这一天，都格外听话，下课不往山里钻，让写作业就写作业，让做题就做题，让读课文就把课文读得老响，响得阿金在隔壁都没法上课了，只好过去让他们小声点。 放学了。 阿金一边敲响挂在屋檐下的铜铃，一边想：要是大家能天天这么听话，我愿意把自己的窗玻璃全部贡献出来。 上学时的学校有多么喧闹，放学后的学校就有多么寂静。声响似乎都随着孩子们回家去了。阿金听到村庄里响起格外欢快的狗叫声。那是一家家的狗子接着了它们家的孩子。学校后面，泉水顺着一节一节的竹竿汩汩流进水池里，又从池子中溢出去，往山下流去。水池边长着一丛山菊，不知道花开得怎样？ 时间还早，阿金闲着无事，就朝水池方向走去。 她特别喜欢这个水池。说是水池，其实更应该说是一个天然的小石潭——一层层岩石凹下去，形成了一个小石潭。水从石潭里溢出来，经过那丛山菊，然后流进一片草地不见了，只能听到细细的咕嘟声。 这丛山菊开得正好，小小的花朵鲜艳夺目，有黄的，也有白的，绿叶衬着，摆在屋里一定好看。她伸出手去，却想起了青凤送来的栀子花，要是这个小丫头明天看到屋子里的水仙，会不会认为自己不喜欢她的栀子花呢？ 栀子花很香，是夏天的香味，她很喜欢。 阿金缩回手。 “阿金——阿金——” 说青凤，青凤就到。 “唉。”阿金应了一声，赶紧站起来，快步往屋前走。 她愣住了。屋前站着三个人：青凤，小龙，还有一个揪着小龙耳朵的大胡子山民。 “老师（实际上他喊的是‘老兮’，这里的人喊‘老师’都喊成‘老兮’）——”大胡子山民喊道。他声音真大，一开口整个操场都仿佛震动了。 阿金羡慕地眨眨眼，心想：我要是有这样的嗓子，谁还能不听课呢？想不听都不行！ “阿爸，她叫阿金。”青凤转头对大胡子阿爸说。 “没大没小不讲礼貌，叫老师！”大胡子阿爸朝青凤说了一句，又看着阿金，“阿金老师……这兔崽子……砸了你的玻璃……你你你……你罚他！”他用力揪了揪小龙的耳朵，小龙踮着脚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你你你……你松手。”阿金看到小龙眼泪都冒出来了，赶紧说。 “唉。”大胡子阿爸痛快地应了一声，松了手。 “不用罚，我闹清楚了，玻璃没关系，他不是故意的。” “我明天给你去镇上买玻璃。” 阿金吓了一跳。从山上到镇上，来回一趟得耽误一天工夫。她从小在农村长大，知道农夫们是怎么干活的。从早到晚，农夫们很少有歇息的时候，没急事，要抽一天空出来，得前后盘算好几天。一块玻璃的事，实在犯不着。 “不用不用，”她手摆得飞快，“等到放假，我要下山去，到时从镇上带一块玻璃回来。” 没想到，大胡子阿爸的眉头皱紧了，连声问：“老师你要下山？” “对呀。”阿金说，“晚上凉……放假了，我得回家一趟，再拿些行李来。” “哦哦哦……拿行李啊，哈哈哈——”大胡子阿爸突然一阵笑，“拿行李好，拿行李好……” 阿金看着他，只好也笑。青凤和小龙的这个大胡子阿爸，真是个有点奇怪的人。 “老师，”小龙喊道，“我会赔您的。” 阿金不在意地点点头，说：“快回家吧，早点把作业做了。玻璃的事，没事。” “老师，小龙……你不罚，我回去一定罚他。”大胡子阿爸嘿嘿笑。 阿金看看小龙，小龙的耳朵红彤彤的，像深秋的柿子一样红。她叹了口气，说：“我来罚吧。小龙，把今天学的生字多抄一遍。” 小龙的眉头紧皱，抗议道：“老师，我阿爸罚我锄一块地，好大一块地，我没时间多抄生字啦。” “听老师的！”大胡子阿爸说。 “我宁愿锄地。”小龙嘀咕道。 大胡子阿爸一挥手，拍了小龙一巴掌：“听老师的，送你到学校就是让你听老师的话。”他又转头看向阿金，说道：“老师，我一定盯着他抄生字。” “不不不，让他锄地吧，一小块地就行。”阿金又摆手道。生字会默写了就行，抄那么多干吗呢？在地里干点活，长点力气，也行。 “行，听老师的。”大胡子阿爸爽快地应了一声，带着兄妹俩告辞。 阿金看着他们走出校园，沿着山路拐了一个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