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吉姆(幽默书房)

1 “不过呢，他们当时犯了个荒谬的错误。”历史系教授微笑着说。在狄克逊眼里，这笑意伴随着回忆，渐渐沉入其五官之下。“休息片刻，我们合奏了多兰德的一首小曲，”教授继续说道，“你知道么，那是竖笛和键盘二重奏。我一直是吹竖笛的，约翰斯这小伙子……”他话锋打住，每前进一步，身体就愈发显得僵直；到后来，他仿佛彻底换了个人，好像有个无法模仿出他声音的骗子，在那一刻，钻进他的皮囊之中。不过，接着，他又开始说话了：“约翰斯这小伙子弹钢琴。啧啧，一个多才多艺的小青年。平时都是吹双簧管的。嗯，怎么说才好呢，记者那家伙一定是搞错了，要么他根本就没好好听，总之，他就是心不在焉。但不管怎么样，这事确确实实登上了《晚报》：多兰德，对的，他们名字没搞错；威尔奇和约翰斯两位先生，也对；但是，你猜猜，他们接下来是怎么写的？” 狄克逊摇了摇脑袋。“教授，我真不知道了。”他严肃认真地回答着，心中却在暗想，全大不列颠，大概找不出第二位如此重视“教授”这个头衔的教授了。 “横笛和钢琴。” “啊？” “横笛和钢琴，而不是竖笛和钢琴，”威尔奇冷笑一声，“你听好，要知道，尽管众所周知，它算是横笛*近的祖先。但竖笛，可不像横笛。首先呢，演奏起来，我指的是竖笛演奏起来，要运用一种专业所称的‘蜂震法’，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往有特定形状的口子里吹气。注意到没有，双簧管、单簧管都有那种口子。而现代的横笛，其演奏方法则被称为‘横吹法’，换而言之，是在圆孔上面直接吹气，而不是……” 看到威尔奇越走越慢，再度安静，一旁的狄克逊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先前，他奇怪地发现，教授居然站在学院图书馆“*新书刊”陈列架前；此刻，他俩则沿着小草坪的对角线，径直走向学院主楼的前方。这两位看上去，简直就是在演小品：威尔奇像根高高的芦苇，头发花白如絮；狄克逊则是位矮角色，白净的圆脸，胸肩虽宽得惊人，但并不具备任何体能或才艺。尽管体貌悬殊，但狄克逊还是意识到，俩人如此漫步前行，既从容不迫，又特显深思熟虑，一定会让过往的学生们感到学究气四溢。他和威尔奇，极有可能是在研讨历史学术 问题。这种漫步，正是牛津或是剑桥学院的方庭院内，学者讨论历史问题的标准方式。每到此情此景，狄克逊几乎真的开始盼望他们是在研究历史。当他思绪如此这番进行下去时，年长的那位突然爆发出新一轮的活跃，他几乎在叫嚷，随后独自大笑，全身一阵颤抖。 “临近中场那段，他们出了个惊天的洋相。拉中提琴的愣头青，一下翻过两页乐谱，结果局面乱成一团糟，让我说什么好呢……” 狄克逊的脑海里，也迅速思考着*该说的话，并默默对自己说了一遍。接下来，他将自己的表情，调节到对幽默的回应状态。脑海中他的脸则是另一副表情。他向自己保证，一旦教授离去，他就把那真实面孔单独呈现出来。但此刻，他门牙咬下唇，一点点将下巴尽量往后收，同时努力放大双瞳，张开两侧鼻翼。这样做的后果，他完全知道，那就是面部出现了一阵 看起来十分可怕的潮红。 威尔奇又开始唠叨他那场音乐会了。他是怎么当上历史系教授的，即使是这种破地方？是通过发表论文么？不是。是通过特别出色的教学么？完全不是。那么他凭什么呀？像以往一样，狄克逊将这个疑问搁置在脑后。他告诉自己，身边的这位，对自己的未来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这种大权至少在今后四到五周内都有效。因此，在这期间，他一定得让威尔奇喜欢上自己，而讨好他的一个方法，就是每当威尔奇谈论音乐会时，自己总能出现在他身旁，并保持不晕倒。然而，威尔奇高谈阔论之际，他真会留心到身边有谁么？即使他注意到了，谈完之后，他还会记得么？就算他能记得，这会影响到他先入为主的那些成见么？在毫无预警的状态下，自己以往两度出丑的情状，滴答一秒，全部涌上狄克逊的心头。为了抑制突如其来的神经崩溃，他颤栗着，用音调平缓的北方口音问：“玛格丽特*近还好么？” 对方沉稳自信的面容，受到这一干扰，犹如一队缓缓行进中的古老战舰，遇上了突发情况，开始缓慢地转变方向。过了好一阵，他才勉强挤出四个字：“玛格丽特？” “是啊，我已经一两周没有见到她了。”或许已三周了，狄克逊心里不安地补充了一句。 “噢！我觉得，综合看来，她恢复得非常快。当然啦，这次因为卡奇帕尔这家伙，以及后来那些不幸的事，她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在我看来呢……目前她的伤口，是在精神方面，而不是身体方面；从身体上来说，她已经完全康复，这，我敢断定。事实上，她越尽早开展一些工作，对她就越有利。当然，现在要她接手这学期的课程，已经晚了些。我知道，她本人的确想回来做点事情，应该说我也全然赞同。那样，会帮她从思想上摆脱……摆脱……” 所有这些话，狄克逊完全明白；他对这事理解的深度，教授其实永远是望尘莫及的。但他还是被迫附和着说：“是的，我明白。我觉得，和教授您住在一起——当然还有威尔奇夫人——对于她身心的恢复，有很大的帮助。” “对的。我想，我们那边的环境，一定有点什么特殊的地方，会产生出某种令人康复的疗效。你知道么？我们曾邀请彼得—华洛克的一个朋友来住过。那次是个圣诞节，好多年前了，一定有好些个年头了。他也说过同样的话。我还记得，去年夏天，我自己从杜伦考官会议上回来，那天气，热得像火炉一样，那火车，真是，哎呀，那真是……” 此后，教授的话锋，犹如一辆发动机失灵的汽车，又经过了几个小转，终于被拉回正道。等他俩走到主楼的台阶前，狄克逊再也受不了了，双腿僵直，动弹不得。在幻想中，他将教授拦腰抱住，用力压迫对方那件灰蓝色毛绒背心，至其喘不上气来。他就这么抱着教授，双脚重重地跑上楼梯，穿过走廊，来到教师更衣室，把他那小得出奇的双脚，连同上面的平头鞋，一并塞进某个抽水马桶的便池内，然后猛拉出水栓。一下，两下，接着再拉。与此同时，将厕所卫生纸也塞满教授的嘴巴。 想到这些，他做梦似的微笑了。威尔奇却在石板铺地的门前停住，摆出一张苦脸，说自己得上去，到办公室（其实就在二楼）拿他的“皮包”。狄克逊一边等待，一边思索：如何提醒威尔奇，别忘了他说过要请自己去城外的家里吃茶点，如何说得巧妙，不至于让威尔奇的脸上出现长久的皱眉。本来，他们说好下午四点整，乘威尔奇的汽车一起出发的。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一想到又要见到玛格丽特，而且今晚他将在那次事件后，**次约她出去，狄克逊感觉胃里有个东西顶得难受。他强迫自己去想威尔奇的驾车风格，然后又想酝酿出一种极度的气愤来掩盖自己的紧张焦虑。他用棕色长头皮鞋的前掌，很响地拍打地面，并吹了口哨。但这些玩意的效果，*多维持了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