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中纪闻

　　夏天，是云南的雨季，我在这片大地上行走。这里空气凉爽，云雨翻腾，鲜花盛开，植物绿得像是抹过油、上过釉，连我每天吃的蔬菜也像染过色一样，绿得有点虚假。我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云南行走，但行走的感觉总是与天地接触时才产生的。天空有高耸的云，带着突兀膨胀的重量，层次分明，体积庞大，飞腾和拥挤在这片美丽大地的上空。有一阵儿一阵儿的大云，有无数的群山在云下聚首，仿佛远古滇人的列阵，也像是众神在此。云彩有如此气象，在这个世界上是罕见的。沈从文可能没有了其他言辞来形容云南的云，他写道：“见过云南的云，便觉天下无云。”他还说：“云南的云似乎是用西藏高山的冰雪，和南海长年的热浪，两种原料经过一种神奇的手续完成的。色调出奇的单纯。唯其单纯反而见出伟大。尤以天时晴明的黄昏前后，光景异常动人。”这光景真的动人。他还说到云南傍晚黑云压城的景象，说这样的云不会有暴雨。　　我也多次见到这层层黑云，而不是晚霞，这也是云南云气所积的独特天象，好像地底和山腹间突然冲出的大群野象。没有舒卷的云，没有懒洋洋的云。云如冲天凤羽，云如沸腾鼎锅。　　想起“滇”这个字的发音，清脆，飞扬，轻巧，神秘。当云南的朋友说到滇东、滇西北、滇西南、滇东南，滇中的时候，我感到这些方位的大地与山水，有被云彩推拥渐渐幻化成凤羽和沸水蒸腾的感觉。大地腾跃起来，云南的所有植物和动物都随之腾跃，就像云南河流中奔腾的水。云南，这个巨型的亚洲水塔，正蓄满了上苍所积蓄的水乳，向那些等待滋养的土地、天空和人民，输送去他们生命的必需，并且塑造着亚洲的体魄、气质和灵魂。　　但彩云之南的云，因为常与那些高大的雪山相伴，比如，梅里雪山、白马雪山、哈巴雪山、玉龙雪山，它们也染上了雪山的气质。有一次，我从外地采访回昆明，看到了那拥挤的、冲腾的、浩荡的云彩，在更深邃更高远的地方，我看到的是一座座雪山样的云，凝滞不动，雪山耸立，高大庄严，这样的云就是活脱脱神话中的宫殿和城堡。这让人幻想莫测的云，是属于云南的，是云南人独享的天空幻境，精神大餐。　　在去滇西的路上，我这样感叹：“往滇西之路天色放晴，太阳恍出，光影相送，云如跑马，山势森严，雾气相激似蒸锅，雨后青山如绢拭，柔碧袭人，缱绻万端，不可名状。”云与山如此庄严大气，天空如此开阔高远。她来自西南暖湿气流（也叫孟加拉湾暖湿气流），和中国另一支降水水源太平洋暖湿气流，两支气流在此盘桓流连，潴积相亲，缠绵难舍，终于形成了亚洲的水塔。　　当我**次听到“亚洲的水塔”这个词时，我正在雨季扰人的雨水中，每天看着那24小时不间断的雨，是怎样拼命地浇灌和洗濯这块土地，也折磨着我这个湖北人的神经。没有看到过如此漫长的雨，没有看到过这么汹涌澎湃的雨，就像老话儿形容的：天上挖开了个大口子；天河决堤。比如，在保山的五六天里，雨没有一刻停下。腾冲的朋友告诉我，在他们那里，有时会连续下一个月的雨。　　想想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奈心情？　　但充沛的雨水将大地滋养得碧绿蓊翠，葳蕤蓬松，整座整座的山峰、整条整条的山脉都像是因为人工浇灌而树木繁茂，高大的树们和植物像是堆砌的，大地的空间太少，而植物太多，它们只好像春节火车站前的乘客，推拥着、吵嚷着、堆叠着生长，仿佛不要土地也能在山岭上树立1000年。在西双版纳，一个朋友说，他们那儿有个故事：一个人去赶街，要挑担子，随便折了一根竹子当扁担，下了山，将折断的竹子插到地上，过了几天，这根断竹又长成了竹子。还有一种说法：在云南，你就是插根筷子它也能发芽。　　在这里，平均1500-2700毫米的年降雨量，有的地方可能会是3000毫米。我想到有一年去新疆，在吐鲁番，下了几分钟的稀落小雨，迎接我们的朋友说：“你们是我们的福星。”我们问为什么？他们说：“因为你们带来了阴天，还下起了雨。”难道因为天阴了就是我们给他们带来了好运？正是。因为那个地方年降雨量只有不到50毫米，几乎整年不下雨，连阴天都是极少的，没有人家备雨伞；不像云南这地方，出门必带雨伞，而且总会碰到雨。　　上苍垂青云南，这个中国的云雨梦乡。　　云与水，云与雨，云与山，是结伴相生的。云南的多水，云南的四季春色，云南的花香满地，云南的古树满山，云南的烟与茶，云南的中草药，都是上天赐予和奖赏给她的人民的珍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