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思维

沙 滩 上 的 孩 子 我要说的故事不是在沙滩上挖沟筑城玩耍的孩子，而是两位科学大师。 2016年3月，国际医学杂志《肝脏病学》（Hepatology）上发表了我国“肝胆医学之父”吴孟超与同道刘允怡院士以及他的学生杨田、张汉、沈锋联名发表的《肝脏外科医生就像救鱼的小孩》的文章。 大海退潮后，海边沙滩上留下很多被搁浅的小鱼，在烈日下等待它们的似乎只有死亡。但有一个孩子却不辞劳苦地一次次弯腰，把一条条捡起的小鱼利索地扔进大海。旁边有位成年人对他说：“那么多小鱼你捡得过来吗？一条小鱼而已，有谁会在乎呢？”孩子却不停地弯腰捡起小鱼扔进大海，口中喃喃说道：“你看，这一条在乎，那一条也在乎！” 诗一般的画面，朴实又理性的话语，说的是肝胆外科医生对肝癌患者救治的无奈现实。对于搁浅的小鱼，太阳一晒，难逃死亡的命运，这些小鱼就如同患了肝癌的病人。外科医生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为尚有“手术可能”的病人切除肿瘤，让他们至少延长生命，改善生存质量，甚至幸运地被治愈。而肝脏外科医生就是那位执着地在海滩上救鱼的小孩。尽管他能够救起的小鱼数量很有限，再说即使已经回到大海的小鱼仍有再被搁浅（譬如术后复发或转移）的可能，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中确有一部分幸运者就此而重获新生！而这份幸运，正是肝脏外科医生所能获得的自我满足和职业成就，更是“医本仁术”的本意。 吴孟超院士至今已是97高龄了，但仍高高地扬起生命的风帆，只要身体条件允许，还不时地进“开刀房”（吴孟超惯用语），主刀高难度的肝癌切除手术。要不是笔者亲眼所见，简直怀疑这是真实的。从打开腹腔、间隙阻断、肿瘤剥离直到*后的缝合，全程都亲自操作，动作之利索，手术之干净，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实，与我有同样疑惑的大有人在。吴孟超的秘书刘随意博士告诉我一个真实的故事： 2016年6月，吴老赴京参加院士大会。一天上午会议结束后，在秘书陪同下吴老去京西宾馆食堂用午餐，在电梯口遇到一位他熟识的老院士，便单刀直入地询问：“吴老，你现 在还在手术啊？”吴老回答：“是啊，我现在还在开刀。”他就直言相告“我肯定不信”，并重复说着“我肯定不信”。吴老听了无奈地微笑，秘书忍不住就在旁边解释，“那改天请院士到我们医院来指导参观，亲自到我们医院来看看……”那位院士依然固执地回答“你跟我说我也不信”。对那年已94岁的吴老依然能上台做肝癌切除手术这件事，他持有非常坚定的怀疑，认为这么大年纪还能做这么大难度的肝癌切除手术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要么就是为了舆论需要，穿上手术袍进开刀房摆摆姿态而已。很巧的是，那天下午开会的时候，“我记得是刘延东做报告，报告还挺长。吴老坐在靠近走廊偏右的第三排，恰巧坐在那位老院士旁边，我坐在吴老另一边。很有意思的是，那位质疑的老院士虽然讲话很利索，可是参会没多久，就已经睡着了……而吴老在这么长的会议中没打过一会儿盹，精神一直很好，聆听着报告者的话语。吴老一贯很尊重报告者，尤其是参加重大会议，他也不会轻易离场，即使有时候有便意，他甚至都会憋着……”，这就说明吴老虽年逾九旬依然精神抖擞。不得不说这也确实是他有一种顽强的精神在支撑着他的体健。从2016年底在宜宾“李庄同济医院”开院式后，我亲眼见到老人家为一位七旬女病人切除10厘米线度的肝癌的示教手术，到2017年初在福州医科大学“孟超肝胆医院”揭牌后，为该市一位神经内科主任摘除如火龙果般的巨大肝脏肿瘤。两次手术的整个过程都不超过一个半小时，病人术后都恢复得很快很好。2018年大年刚过，吴老又在不辞劳苦地进手术室了，要知道吴老已96岁了。他很朴实地表示：“只要能做一天手术，我就要继续做下去，为更多患者解除痛苦。”为了写《吴孟超》一书，我常有机会拜访他老人家，便随口问他：“您老累不累？”他像老顽童般地回答：“我越做越快了，熟能生巧么！” 说不累是假的，但口中喃喃念叨着“这一条在乎，那一条也在乎”倒是真的，毕竟他要“把病人一个一个都背过河去”。 若按照欧洲和美国肝病学会所推荐的“巴塞罗那分期标准”的肝癌治疗指南，是并不希望为那些中晚期肝癌患者进行外科手术治疗的。不过，在手术技术大大改善和术后并发症明显减低的今天，全球肝脏外科界普遍冲破这种“禁锢”，坚持在为“非理想手术人群”做切除手术，这些患者术后5年生存率超过30％ ，这一结果大大优于同期采用别的治疗方案的肝癌患者人群。更令人惊讶的是，这部分人群竟然占到了所有手术人群的将近70％！我国是肝癌大国，肝癌患者占了全世界的一半以上，而且在确诊时大多均为中晚期，还往往伴有肝硬化。眼下在对付实体癌症的化疗、放疗、中医中药等诸多治疗手段和方案中，外科手术仍不失*佳方案。长期与肝癌抗争的过程表明，吴孟超们已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肝癌外科治疗水平毫不比西方国家逊色，甚至在应对手术难度、风险评估、手术技巧，术后代谢方略诸方面更胜一筹。然而现实又残酷地表明，在“根治性”切除术后，依然有相当高的肝癌 2018年2月吴孟超（中）在主刀肝癌切除手术（方鸿辉摄） 复发率。也就是说，海滩上的小鱼会晒死一批又一批。*好的办法，恐怕要在沙滩前端筑起一道防波堤坝，让小鱼再也不会被搁浅。而这道能不断向前推进的堤坝，其实就是对癌症生成机理研究的突破。吴孟超清醒地意识到： 我一台手术只能挽救一位患者，若能从本底上弄清楚癌症的来龙去脉，人们可以不得或者少得癌症，那岂不是*理想了？ 为此，在20世纪80年代初，他就前瞻性地建立起全军肝癌研究中心，在与“众病之王”对弈的棋盘上，除手术外，还施展基础研究的策略，布下了相应的棋子，脚踏实地地以“院所结合”的形式创建了东方肝胆外科医院与东方肝胆外科研究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研究型医院”。譬如让他的爱徒王红阳院士等专攻信号转导，期望破译癌变的密码。王红阳团队果然不负众望，历年来已硕果累累，在揭示癌症形成、治疗以及早期诊断的科研上步步推进。还让他的学生钱其军教授等采用集成创新，以众筹的方式，从细胞免疫治疗切入，在安亭建立了“上海吴孟超联合诺贝尔奖获得者医疗科技创新中心”，已突破了多项细胞治疗的核心技术……同时，他还搭建了一个又一个新的治疗和科研大平台，连同安亭新院，目前东方肝胆外科医院的总床位已达1800多张，每年的肝胆手术量逾万台。这些新平台的作用在于能从死神手中拉回更多肝癌患者的性命，还旨在培养更多“治愈肝癌”的人才。毕竟“治愈肝癌”这个大目标的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耄耋老人在癌症基础理论的科研上仍继续做着不知疲倦的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