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书

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的青葱秆茎一簇簇遍布田野。小芽破土而出，初蕾枝头伸展。鲜柔的草儿生机勃勃，铺满整片草场。茂盛的荆棘丛在山坡上绽放。核桃树挺过了寒冬，尽管鹿角般的枝权还光秃秃的。新叶如饥似渴地吸吮白天而来的雨露。 赞美主，在袍的一七。五年四月，我等抵达克什村。该村于当年罹经五次蹂躏，三次来自拉科齐叛乱①之库鲁茨②团伙，两次来自皇帝③之拉班茨④部队，以致其后一年荒无人迹。房屋七十有四，三分之一焚毁或坍塌于地，另三分之一因居住者逃往较为和平地界而人去楼空。故，此处生趣寥寥；田地荒芜，家畜数目亦减。我等准备留居此地之**夜，孙儿库尔奈以德语问日：留在家中岂非更好？此乃我等其后再三重复之语。 苏茨沃爷爷①写在帆布面对开簿上的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簿子是他女儿苏珊娜送的。尽管德语、斯洛伐克语、匈牙利语都说得很出色，但迄今为止他只用德语写作。既已返回马札尔之地②，他想用其母语记录他们那些日子的故事，或许是为了让孙子库尔奈长大后阅读。他们三个人从巴伐利亚搭乘马拉大车到达这里，苏茨沃爷爷与他的兄弟逃至巴伐利亚之时，以头号煽动者之姓氏命名的韦谢莱尼密谋案③已尘埃落定。尽管苏茨沃兄弟二人煞费苦心竭力否认与阴谋有任何关系，一些伪造罪证依然泄露曝光，将他们的命运封印：不仅家产悉数抄没，若非仓皇出逃，接踵而来之事甚或更糟。一俟逃过边境，他们很快便掌握印刷工与排字工的技能，并开办了一间印刷社，其后还成为颇有名气之装订商。他们的姓名在图林根④市政厅张贴之时被写成苏茨乌·盖布鲁德。 在狂风暴雨的巴伐利亚，苏茨沃爷爷从未有过真正家的感觉，甚至以某种含糊的方式把降临到他家族身上的一系列死亡归咎于那些豪饮啤酒的巴伐利亚人身上。因此，当他风闻普里姆什王子的特许后便奔跑着到他兄弟正在那儿排铅字的印刷社，就不奇怪了。“我们可以打包行李了！”他在工房楼梯上喊道，兴奋地指着手里那份皱巴巴的《匈牙利快讯》⑤上的拉丁文通告：返回匈牙利人烟荒减的村庄可获一切赦免。 费尽口舌亦未说服我家兄弟随我等返乡。他更喜图林根唾手即得之舒适，愿继续从事印刷及装订技艺。自彼时起他便音讯全无。苏珊娜为儿子小库尔奈的状况所苦，他年方四岁便饱受拮据岁月的饥饿折磨，肉类短缺、甚至蛋亦匮乏。 他们辗转迂回而返，找到一处带庭院的房屋安家，在克什村沿儿圈了地盘。苏茨沃爷爷立即在花园尽头蔷薇丛边掘挖一洞，将其钱财埋于彼处，尤其留心不让孙子和女儿得知地点。只有他们从图林根带来的仆人维尔汉姆一人知晓，因为他帮忙合力掘挖。 “维尔汉姆，你必须坚守秘密，明白吗？”①他以毫不含糊的手势警告威廉：用手掌边缘在自己脖子前划过。 “是．『’’②吓坏了的小伙子叫喊出他对每个要求或命令所作的回答。他会说的全部匈牙利语就是一个磕磕巴巴的贾纳帕③——“日安！” 库尔奈因其瘦小的身躯、干草色的头发、过大且软塌塌的耳朵，以及突然脱口而出的古怪德语词儿，备受其他男孩子们的奚落。他很快便学会匈牙利语，尽管不是在一个有益学习的和平年代。实际上，四面八方传来的都是不祥消息。 这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总是挨饥受饿，却从未加入村里那伙吵吵闹闹的少年人当中；尽管家长们对他们严令禁足，那帮人还是整天在田头林间窜来窜去，扒捋任何能吃的东西。库尔奈更愿意与自己的祖父为伴，在苏茨沃爷爷放置带回家来的印刷设备的院子里，一坐便是几小时。库尔奈力图让自己能帮上一点忙，但结果往往不尽人意，从小到大他那双手都没有真正灵巧过。真乃瞎子带瘸子，苏茨沃爷爷心里暗想。他自己那十个小仆从①越来越瘦弱、歪扭，还更加令人不安地哆哆嗦嗦起来。他有个大拇指一直留着长指甲，是挑起盒子里的印张的利器；如今得尽可能留神，这指甲会纵向劈裂，只能用来挠头了。 “你出去吧，跟你的小朋友们玩！” 小男孩一动不动。“我更喜欢听您讲故事！，， 苏茨沃爷爷虽然叹了口气，但并非不高兴开侃一个他的掌故。“你知道我已故的亲爱的父亲吗？尚松②的苏茨沃·桑尼斯洛，由于在维也纳战役中格外英勇，被拉科齐·捷尔吉一世封为贵族。” “我知道的！给我讲讲妈妈的故事，妈妈小时候的！还有妈妈的妈妈的故事！” 苏茨沃爷爷摇了摇头。那些往事仍然经常令他心头隐隐作痛。在图林根的时候，他和一个精明、讲究的德国姑娘结了婚。辛苦操劳却毫无怨言的吉塞拉给他生了六个孩子，除*后的苏珊娜外，他们出生没多久便被主带走留在袍自己身边了。生育弄垮了吉塞拉的身体，接着也加入了那五个小家伙，一起留在主的身边。她过世的时候，苏茨沃爷爷头发白了；每一个早晨都会绝望地把三岁的苏珊娜皮包骨的小身躯紧紧搂在怀里：“愿主让我留住你，我的、我唯一的孩子！” 小姑娘会惊讶地眨着眼：“什么呀，爸爸？”③她还不懂匈牙利语。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