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者日记(克尔凯郭尔作品)

小心啊，小心，陌生的美丽小姑娘！下马车可不那么简单，有时至关紧要。我可以借你一本蒂克的小说，故事讲的是一位小姐因为下马的动作弄得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后竟改变了整个人生。 事实上，马车的台阶设计如此粗糙，仿佛要强迫女性放弃优雅身段，一股脑儿栽进车夫或仆役怀里，可真是便宜了他们！我不禁想找个有年轻小姐的人家应征做下人，方便知道女孩子有什么秘密。不过，老天，请你别跳啊。天色已晚，我不敢惊扰，就站在街灯下，你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自己被看着，你就不会觉得困窘，而看不见别人，自然就不知道自己被看着。所以别顾忌，别担心仆人是否能牢牢接住你，也别烦恼一身绫罗绸缎会不会撕裂，更别考虑我。让那只我欣赏已久的迷人小脚跨出去，踏踏这世界，将身体的重量放上去试试看，想必会有落脚之处。倘若你有一时半刻畏惧颤抖，怀疑会踩空，或者再怎么脚踏实地都觉得不安稳，那么另一只脚可以赶紧跟上。有谁会如此残酷，愿意看着你悬在半空？见着这样的美女，任谁都不会弃之不顾。也许你担心有外人？不是仆人，自然也不是我才对，因为对我来说，看见那条纤纤玉腿已经足够。我是研究自然科学的人，从居维叶先生 那儿学会见微知著。所以请你赶紧下来！尽管那份焦虑会增添你的美貌，但焦虑本身并不美好，除非人能展现出与之对抗的力量。看！你这一步多么稳。我注意到脚掌纤细的女孩，步伐时常比大脚的人还稳健。但谁会想到这结果呢？违反经验法则的是：慢慢走下车其实比起直接跳下来还要容易扯坏衣服。然而若说女孩子乘马车不安全，难道要一辈子留在车厢里吗？蕾丝或饰边坏了便坏了，反正不会有人看见。即使有道蒙眬的身影悄悄经过，一身斗篷只露出双眼，那又如何？路灯光线打在你眼上，不可能看见这人靠近。你走进前门，他正好经过，恰巧视线飘过来。你脸红了，胸口一紧，喘不过气，接着眼神带着恼火，一种高傲的鄙视，同时传达出请求，如同眼角的一滴泪。两者一样美好，我都乐于接受，因为我活该受鄙视，也值得你落泪。是我唐突了。这是几号房子？我看见什么呢？许多奇特的小玩意儿。美丽的陌生人啊，虽然我的行径看起来无耻，但其实我只是跟随着光……她已经忘记方才的一切。啊，才十七岁大，花样年华的女孩，店里大大小小的东西都给她带来喜悦，各种不快烟消云散。于是乎她根本没注意到我，这个站在柜台彼端的孤独男人。对面墙上有面镜子，女孩不看它，它却看着女孩。镜子忠实地捕捉了她的容貌，就像谦卑的奴仆力展忠诚，然而她是奴仆的珍宝，奴仆对她而言却什么也不是。奴仆接住她，却留不住她；悲哀的镜子亦然，抓住她的影像，却得不到她的人，甚至没办法收藏她的倩影，只能开放给世人欣赏。于是现在我望着镜中人。若人们落入镜子的处境必定万分煎熬：必须摊开来给大家看才叫作拥有，而且拥有的只有虚幻而非实质，一旦接触实质就代表失去，如同女孩若对着镜子倾诉心事，呼出的气息就会模糊镜面。假如一个人看见了美好景象，却无法留在心底，往后只怕要对美丽事物保持距离。因为靠得太近，拥入怀中，眼睛反而看不见那份美；必须隔着一段距离，才能看得仔细。所幸人有灵魂，能将美景烙印心中，即使嘴唇贴着嘴唇，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还是想得起来……她好美！镜子真是可怜，还好它不懂何谓嫉妒。她有张完美的鹅蛋脸，额头微微前倾，线条变得更加立体，看起来不是聪慧过人，而是纯洁傲然。黑色秀发轻轻环着她的脸蛋。她就像一个水果，任何角度看过去都圆润娇嫩，皮肤吹弹可破，触感如鹅绒般光滑─光凭眼睛我也可以感受到。而她的眼睛，嗯，我根本没机会瞧见，因为它们始终藏在覆着如流苏般浓密睫毛的眼睑下，那流苏弯如钩，与她目光交会实在危险。即使她看上去如同圣母般环绕着一圈纯洁光晕，但她并非思索上帝出了神。她的脸上表情丰富多变，她倾心于世界的多彩多姿。她摘下手套，露出右手让镜子看见，也让我看见。那只手恍若属于古希腊雕像，白净匀称，没有多余装饰，就连无名指也没有套上金戒。太好了！她终于抬起头，我眼前景色骤变却又不变：她的额头没那么高，脸型不若方才圆润，但多了一股活力。她和店员开心地说话，神情充满朝气，已经挑了两三样东西，接着又拿起第四样，握在掌上又低下头，问起价钱，搁在旁边，压在手套下。看来买这东西是个秘密，或许是要送给心上人？但她没有订婚才对。也罢，没有订婚不代表没有心上人，订了婚也不代表对方就在心上……我该不该放弃？该不该打扰她的幸福？她想要付款时发现钱包不在身上，看来要给地址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剥夺自己的惊喜。我一定还会在什么地方遇见她，而且一定会认得她。当然，她说不定也会认出我，我斜眼偷看的神情并不容易忘记才对。等到我在预料之外的地方见到她而欣喜若狂时，或许就轮到她偷看我了。假使她没能认出我，假使她的眼神没有立刻透露出对我有印象，那么我又可以悄悄地在一旁注视，那么她必然也就想起来了。莫急，莫贪心，细细品尝。选上了，就绝对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