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往:张伯驹笔记·文化奇人的前半生 (靳东、果靖霖、李玉刚、余少群推荐)

张伯驹上海迎娶潘素
张伯驹在南京任职时间虽短，但在其一生中的意义却很重大。伯驹在这一年里结识了潘素。张伯驹《身世自述》云：
我到三十九岁，在上海与我的爱人潘素相遇，我们两方情愿结为配偶。
张伯驹《红毹纪梦诗注》亦记：
陈（伯华）在汉口艺名小牡丹花，冯玉祥之参谋长刘骥菊村亦汉口人，两人相爱。余三十八岁在南京司盐业银行事，菊村来南京曾相晤，问余：彼与一姝相爱，请教应如何始可。时余亦正与室人潘素相爱，对曰：“你向我请教，我又向谁请教？”后吾两人皆如《老残游记》结语：“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因缘。”
张伯驹在前者所说是虚岁，后者则系实岁，均指系1936年事。刘骥，字谷生，号菊村，湖北钟祥人，1887年即清光绪十三年生，比伯驹大十一岁。其在辛亥革命期间参加滦州起义，为幸存者之一，后任冯玉祥国民革命军**军参谋长，1928年后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参谋长兼第三十军军长，“中原大战”失败后辞职。1931年9月任职军事参议院参议，1936年3月授陆军中将。陈伯华生于1919年，1934年以“筱牡丹花”为名唱红武汉。1936年与刘骥婚后退出舞台。张伯驹云，“卢沟桥事变后，陈（伯华）重登歌场，迫于势与菊村离异，但不更嫁，菊村之生活，仍由其担负，义可风也”。实则陈伯华系于共和国初期复出，担任武汉汉剧院院长，2015年1月病逝。刘骥与陈伯华相差三十余岁，伯驹与潘素相差则近二十岁。潘素于1915年2月28日生，即民国四年乙卯正月十五元宵节。关于张伯驹与潘素的恋爱传奇，伯驹世交孙曜东自云其为亲历之人，在口述《浮世万象》里记述说：
潘素女士，大家又称为潘妃，苏州人，弹得一手好琵琶，曾在上海西藏路汕头路口“张帜迎客”。初来上海时大字认不了几个，但人出落得秀气，谈吐不俗，受“苏州片子”的影响，也能挥笔成画，于是在五方杂处、无奇不有的上海滩，曾大红大紫过，依我看，张伯驹与潘素结为伉俪，也是天作一对，因为潘素身上也存在着一大堆不可理解的“矛盾性”，也是位“大怪”之人。那时的“花界”似乎也有“分工”，像含香老五、吴嫣（后嫁孙曜东）等人，接的客多为官场上的人，而潘妃的客人多为上海白相的二等流氓，红火的时候天天有人到她家“摆谱儿”，吃“花酒”，客人们正在打牌或者吃酒，她照样可以出堂差，且应接不暇。那时有些男人喜欢“纹身”，即在身上刺花纹，多为黑社会的人，而潘妃的手臂上也刺有一朵花。*终她的“内秀”却被张伯驹开发了出来。张伯驹（中略）每年到上海分行查账两次，来上海就先找我。其实查账也是做做样子的，一切事情基本都是吴鼎昌说了算，他来上海只是玩玩而已。既然来玩，也时而走走“花界”，结果就撞上了潘妃，两人英雄识英雄，怪人爱怪人，一发而不可收，双双坠入爱河。张伯驹**次见到潘妃，就惊为天女下凡，才情大发，提笔就是一副对联：“潘步掌中轻，十步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不仅把“潘妃”两个字都嵌进去了，而且把潘妃比作汉朝的王昭君出塞，把她擅弹琵琶的特点也概括进去了，闻着无不击掌欢呼。
孙曜东所引伯驹联，巧虽巧矣，却未必佳。张伯驹《丛碧词》里之《湘月》与《琵琶仙》两首，疑为此一时期为潘素所作。《湘月》序云：
石湖为白石（姜夔）旧游地，丙子（1936）暮秋同友买舟往游，红叶满山，清溪照影。船娘为具酒肴，不觉微醉。歌《暗香》《疏影》之曲，老仙宛在。今复隔世相和，其亦有宿缘乎？和白石声韵。
词云：
买舟俊约，记湖塘向晚，犹恋清景。溟入秋光，渐露柳荻雪，添成幽兴。暮野苍烟，斜阳红树，一片胭脂冷。螺鬟梳洗，黛痕乍敛妆镜。相与醉倚兰桨，清波照鬓，起飞凫成阵。却少词仙，看坐客、犹似当年名胜。旧雨星星，垂虹渺渺，岁晚迟梅信。俞琴千载，絮因石上谁省。
其《琵琶仙》序云：
听莲琴女校书弹琵琶。依白石韵。
莲琴，疑即潘素。其词云：
夜月楼头，有谁谱、旧怨荻花枫叶。纤指轻拨重挑，回肠倍凄绝。疑塞上、秋风带雁，似堤外、绿杨听鴂。莳自同心，弦能解语，幽意难说。又还看、遮面无言，怕偷换、年华误芳节。忍惜落花身世，等飞蓬飘荚。应不惯、胡沙渐远，恨玉颜、马上驮雪。相遇同是天涯，更休轻别。
此二首若果为潘素作，潘素亦不能解，不过是伯驹自陈心迹而已。然而，张潘之恋却非寻常恋爱可比。孙曜东《浮世万象》记：
可是问题并非那么简单，潘妃已经名花有主，成为国民党的一个叫臧卓的中将的囊中之物，而且两人原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谁知半路杀出了个张伯驹。潘妃此时改口，决定跟定张伯驹，而臧卓岂肯罢休？于是臧把潘妃“软禁”了起来，在西藏路汉口路的一品香酒店租了间房把她关在里面，不许露面。潘妃无奈，每天只以泪洗面。而张伯驹是一个书生，此时心慌意乱，因他在上海人生地不熟，对手又是个国民党中将，硬来怕惹出大乱子，不像在北京、天津，到处都有他们张家的一亩八分地，他只好又来找我。那天晚上已经十点了，他一脸无奈，对我说：“老弟，请你帮我个忙。”他把事情一说，我大吃一惊，问他：“人现在在哪？”他说：“还在一品香。”我说：“你准备怎么办？”他说：“把她接出来！”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为朋友敢于两肋插刀，趁天黑我开出一辆车带着伯驹，先到静安寺路上的静安别墅租了一套房子，说是先租一个月，因为那儿基本都是上海滩大老爷们的“小公馆”，来往人很杂，不容易暴露。然后驱车来一炮一品香，买通了臧卓的卫兵，知道臧卓不在房内，急急冲进去，潘妃已哭得两眼桃子似的。两人顾不上说话，赶快走人。我驱车把他俩送到静安别墅，对他们说：“我走了，明天再说。”其实明天的事伯驹自己就有主张了：赶快回到北方，就算没事了。我这头一直警惕着臧卓的报复，可是事情也巧，我后来落水替汪伪做事，此臧卓也投了伪，成为苏北孙良诚部的参谋长，仍是中将，我们见过面，大家心照不宣，一场惊险就这么过去了。
臧卓生于1890年，江苏盐城人，先后在陈铭枢的第十一军和唐生智的第八军担任参谋。唐生智多次反蒋失败，不得不屈服于蒋，1935年12月被选为中央政治委员会委员，担任军事委员会**厅主任兼训练总监部总监，位尊而无兵权。臧卓随唐失势，转任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参议，1936年1月23日授陆军中将，亦徒具虚名罢了。如果孙曜东之回忆所述无误，臧卓虽遇伯驹夺爱，也奈何伯驹不得。其后臧卓参加了汪精卫伪政府，1941年3月30日任汪伪军事委员会委员（委员长汪精卫）。1975年病殁，著有《臧卓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