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再连接:中华文明与天下新秩序

中国人的自信从哪里来 1912 年清朝灭亡。当时许多中国人认为伴随着满族人的统 治结束，中国将再一次回归到汉人统治，重新回归正常轨道；但 是，更多的人认为，清王朝的覆灭标志着千年帝制的终结，而取 代它的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共和制。后者是令人兴奋和具有挑 战性的新政体，尤其是青年人报以热烈的革命激情；但是，依然 有少部分人，如同面对未知的黑暗，充满疑虑。陌生的共和制所 带来的不确定性的确会使人踌躇不前，甚至会让人忧虑。因为， 这意味着以依赖儒家社会为正统的中央集权国家的终结。在这样 的历史框架内，儒家社会以及“承殷天命”等旧观念的阴影，都 是共和制合法性的传统包袱，甚至“革命”的呼声也带有一种模 棱两可的意味。共和制是对传统帝制的彻底改变，它承诺以一个 更好的治理制度来取代失败的旧制度。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果青 年人没有一定的使命感，中国可能*终屈服于另一个文明。 我在研读 20 世纪中国史时发现，这些不同的观点和相互矛 盾的愿景，进一步激发了中国人从外界引进不同政治愿景的激 情，在幅员辽阔的中国内部形成了更为紧张的局势。从腐朽衰败和麻木不仁的旧政权中跳脱出来了的自由氛围，也激发了不同的 潜在愿景。有些人迅速对*激进的观点作出了回应，也有些人在 研究所能得到一切新观念，并权衡再三，犹豫是否把新观念引介 到国内。然而，中国的民众早已形成鼎沸之势，随时准备打破传 统的牢笼。 我将在本书的后面几章中更多地谈一些宏观和综合性的问 题。这些问题，在整个 20 世纪，一直困扰着中国。直到今天， 中国在很多领域依旧未能彻底地走出历史的阴霾。在这一章， 我会重点讨论这样一个观点：中国不会因衰落而倒下，而会以另 一种政治形态和表现形式再次崛起。这种崛起是信仰的实践，从 王朝更替到民族复兴，唤醒了中国人对自身悠久历史的关注，并 鼓励那些熟知中国历史的人更具自信。尤其是，中国面临着这样 两个问题：一是，两千多年前，秦朝统一中国后所建立的中央集 权制是否会被现代的新制度所取代？二是，在历经几次衰败之 后，中国传统政治制度能否为今天中国的再次崛起提供新的组织 架构？ 不同的革命者和他们的反对者们，都在试图录求这两个问题 的答案。第二个问题留给那些别无选择的人，他们会回过头重新 审视中国的历史典籍。当他们翻阅详细记载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 典籍后，意识到中国在历经磨难之后依然能挺立于世，这让中国 人变得更加自信。因为中国的历代王朝不仅会继承前朝的好的治 理手段，而且还会汲取历史经验，不再重蹈覆辙，并且还会创生 出新的治理方略。而王朝的领导人也不一定都是汉人，重要的是 他们能以汉人的政治观念治理天下。更加重要的是，中国人每经历一段破坏性的分裂时期之后都会走向统一，这使得中国人始终 相信：这个国家在经历衰落之后一定会再次崛起。这就是中国人 所说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观念在中国的典籍中有着 大量的历史实践证明。 我注意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在经历了动荡与磨难之后， 看到了改革成功后的成果，也逐步开始重新审视中国的传统历 史。如果中国人能关注到在经历了像被蒙古族人和后来的满族人 征服的灾难之后再次崛起的能力，那么他们对未来会更加确信与 坚定。我在几年前写的一篇文章中提到，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中 国曾经历了三次衰败。汉朝灭亡后，经过几个世纪的分裂，中国 在唐朝时期再次崛起。唐朝灭亡后，中国在宋朝时期再次崛起。 中国被蒙古人的野蛮统治所压倒，之后的明朝时期则是中国的第 三次崛起。出乎意料的是，中国在满族人的征服统治下，变得更 加强大，疆域也更加了阔。现在，在经历了一百五十多年的国家 衰落之后，中国人再次期待着第四次的崛起。 恢复中华与《我的中国心》 在做了几十年的中国历史研究之后，我注意到有些事情会一 次又一次地再现，“中国梦”就是其中之一。当我在英属马来亚 长大时，有人告诉我孙中山的梦想。孙中山于1894年创立旨在 复兴中华的“兴中会”a。我还记得父亲向我解释过，孙中山的梦 想可以追溯到更遥远的中国历史。那是来自明朝的忠臣，他们组 织秘密社团，驱逐满族人，希望这个国家恢复到汉族的统治之下。 他还认为，“兴中会”是响应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号召，即 14 世纪汉族人驱逐了蒙古族人。 从那以后，我把每一个中国梦都视为与复兴中华有关。然 而，通过研究过去的几年，我理解了为什么复兴的中国在世界 事务中，一定会扮演着与有着古老根基的现代经济力量相称的 角色。人们迫切希望看到，中国的未来成为一个处于不断演变 的世界秩序中的现代国家。同时，人们倾向于将中国的未来与 一些历史的延续联系起来，这些延续为中国提供了适应力、韧 性和智慧。中国梦的核心，似乎始于 1949 年 10 月 1 日毛泽东 在天安门向全国发表讲话时，喊出了所有中国人的心声：“中国 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新生的中国推翻了腐败的旧政权，新 中国在地平线向全世界招手。1948 年末，我回到马来亚后，再 也没有听到中国梦的新消息。几年后，我读到“大跃进”“文 化大革命”等相关资料后，也许这是一个革命永无止境的新梦， 但我从未见过任何人相信这样的梦会实现。我身处国外，却经 常遇到仍然满怀希望地梦想着中国未来的中国人。在东南亚、 澳大利亚或北美的海外华人中，他们的梦想，大多都是一个和 平繁荣的中国。 在中国实施改革开放刚开始不久，我就被一些人又开始谈论 中国梦的事实所感动了，梦的钟摆似乎向后摆了一点，这一次是 脚踏实地，或者用当时广泛流行的话语来说，是“摸着石头过 河”，这想必是比较务实和中肯的。一些中国人梦想着尽可能多 地向世界发达经济体学习，但他们强调的是耐心和谦虚。也有一 些中国人，希望能走出中国，离开中国，去国外谋求新的生活。 邓小平的改革做出了非凡的贡献，这些改革发生在冷战扭转之 际。对中国人民来说，是一个革命热情冷却的时期，也是一个 不懈奋进的时期，其成果是令人惊叹的。邓小平时代没有高谈阔 论希望和梦想，而是为中国提供了至少两个世纪以来*具建设 性和*富创造力的岁月。那时的中国人，对国家寄予厚望，尤其 是在香港。 正是在 20 世纪 80 年代末，我听过《我的中国心》的普通话版，也听过广受欢迎的粤语版。这首歌是由黄霑填词 a，*后几行 写道：“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胸中重千斤 / 不论何时， 不论何地，心中一样亲 / 流在心里的血，澎湃着中华的声音 / 就 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不禁让我想起了孙中山 “恢复中华”的号召。对于那些正从匮乏、恐惧和不安中走过来 的中国人来说，这是梦想的另一个开端。今天，中国的领导者 已经超越了孙中山“恢复中华”的梦想，他们不仅有着民族复 兴的自豪感，而且致力于在全球发挥更大的影响力。从为歌颂 中国梦而创作的新歌数量来看，似乎大多数中国人都有共同的 梦想。如今，中国发展的态度，显然致力于将未来中国的天下 视野与中国悠久的历史联系起来。特别是，寻找历史经验，帮 助中国继续向前迈进。 传统的断裂与重新联结 但凡了解一点中国历史，就不难发现“中国梦”有很多个层 面。我们想分三个部分来探讨中国梦。**部分，将探讨中国人 民在重建国家过程中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第二部分，将探讨中国 完整保存了数千年历史的文字记载，中国从这些传统典籍中获得 了多少百折不挠的精神鼓舞。第三部分，探讨中国是如何寻求民 族认同感，以及如何将现代文明中的多种价值观融合的。为了把 这三个方面整合起来，中国的领导人必须面对复杂的权力架构问 题，并为政权的巩固和延续寻求道德威信和合法性的依据。 这种努力，始于 20 世纪四五十年代，当时许多知识分子拒 绝接受来自中国历史中儒家正统思想的那一部分。他们试图寻找 新的思想，试图以共和制取代君主专制。特别是，西欧国家崛起 的历史经验对于刚刚接触民族主义的青年人而言，很有吸引力。 当时的中国人，特别想解释清楚，中国从过去走到现在，采取一 套怎样的思想和制度，才能使中国人民成为现代的文明人。中国 的崛起、衰落和复苏的主要历史轮廓，是众所周知的。浩如烟海 的历史典籍，也足以证明过去几千年所发生的一切。但鉴于过去一个世纪以来的巨变，尤其是中国近年来崛起所带来的深远影 响，回顾其历史轨迹尤为必要。 我对中国努力与过去重新建立联结，有以下几点看法。 两千多年来，中国一直是皇朝国家。在这个国家里，一个中 央集权的官僚国家，把许多具有不同价值观和社会制度的民族融 合在一起。在近代，中国又遇到了迥然不同的欧洲帝国制度，这 种制度证明了更能富国强兵。而中国的回应，是放弃其皇朝国家， 建立一个共和国。到了 21 世纪初，新中国重新获得了经济强国 的地位。这个崛起的中国，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去，以及中国不 断演变的地位对本地区乃至世界意味着什么，这正是当今无休止 争论的话题。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将着眼于中国传统的关键部 分，以及如何利用这些部分来满足拓展技能和思维方式现代化。 虽然历史发展在不同时期经历了变化，但始终是相互联系的：一 种*适合中国的国家制度，在文明更新的进程中，始终如一地记 载人民在社会变革中所起的历史作用，以及彰显其文明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