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中国书系:石上生花

第二章 命运（节选）

仿佛选择性失忆一样，杨思铭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上了这所雕刻学校的。

记忆原本是一条顺滑的磁带，不紧不慢地转着，但中考结束到进入学校这一段偏偏被抹掉了、洗去了，虽然磁带仍在转动，但只是在播放一段空白、虚妄、无声的戏，夹杂着嗞嗞啦啦的噪音。

他努力想，只能想起离家那天，风带着一股热气，把尘土和尘土的腥味卷到车里来，暖烘烘地打在他的额头上。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翠绿的玉米比人还高，小巴车在玉米地中间的土路上颠簸，像一艘出没在风波里的小船。

那是杨思铭□□次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但他并不害怕，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空，是明明早饭吃得很饱，但肚子仍饿了似的抽搐着的那种空。他坐在小巴车靠窗户的位置，对着窗户，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进来…… 再努力想，就是妈妈瘦削暗淡的脸，和眼睛里薄雾一般的忧愁与悲苦……

又想，就是来到学校后的繁杂忙碌：新生报到、注册、分宿舍……

像梦中脚下的大地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深沟，一眨眼，他就稀里糊涂来到深沟的另一侧，完全不知道自己是飞过来的、跳过来的，还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带过来的。



杨思铭十五岁，个头已经比妈妈高出一大截了，但因为身板偏窄、薄，看上去比实际身高要矮，细细瘦瘦的像一棵小白杨。他整个人也跟小白杨一样干净利落，身上毫无肆意蘖出的枝枝杈杈。跟大多经常闯祸、让父母操碎心的男孩不同，杨思铭安静、听话得像一汪清澈的泉 水。他不调皮，也不叛逆，一直乖巧懂事，学习认真刻苦。他的世界很简单，就是读书、上学、听课、写作业、迎接中考，以及生活带给他的其他东西。

他的成绩一直不错，如果人生的车轮一直这样平稳转动的话，他会顺利考上高中，然后考上大学。再往后会成为什么样子，那太远了，他还从没来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情，但未来总归是让人激动和憧憬的。可中考分数出来那一刻，他发现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一直稳健运行的车子兀然倾覆了。一分之差，他没有考上高中。这个成绩，是他初三所有考试成绩中□差的。

一分，多么微不足道的分值！如果交卷前他果断地改对一个选择题的答案，或者在一道论述题上多写几个字，又或者卷面上的字迹再整洁清晰一些，现在的他就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可考分一旦成为白纸黑字，就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直接扭转了他的命运。

妈妈表现得非常平静，脸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淡淡地说，高中没考上就没考上，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她这么说，似乎本就对杨思铭考上 高中没有期待，所以他考砸后自然也不会意外。这种冷漠的态度让杨思铭有些生气。继父呢，什么话都没说，但杨思铭从他黝黑粗糙的脸上觉察到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庆幸。对这个老实到庸懦无能的中年男人来说，供一个孩子上大学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更何况这个孩子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

高中没考上，只能去上职业学校了。可除了杨思铭这样的孩子，谁 能说上职业学校不是一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