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王 2 荒野的守望

楔子 1942年冬，一个寒风呼啸、大雪茫茫的深夜，丁默生带领熊猫保护联盟成员，把在生树坪生活了十年的熊猫贝贝，以及另外十四只熊猫，迁徙到另一座山，另一片森林。英国人威廉姆斯、美国人奥斯特、德国人赫尔曼、法国人肖恩，以及日本人田中秀幸，五个非法捕猎者不得不接受失败的命运。 非法捕捉团伙分崩离析。 熊猫保护联盟宣布解散。 一夜之间，中国西部的三湾村又恢复了宁静。丁默生那间破败的小院，失去了昔日的热闹。孤身一人的他，总觉得生命中缺少了什么，但又说不清到底少了什么。只是，那以后每一个苍茫的夜晚，他都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袄，搂着小狗阿黄，在院子里徘徊，一圈接着一圈，木然地走着。 丁默生又养了一条狗，还是黄色的毛，还是叫阿黄。小狗阿黄与老狗阿黄的模样和脾性完全一样。只要有陌生人来，它就会像老狗阿黄那般嘶吼。尽管声音稚嫩，可从龇牙咧嘴、怒气冲天的样子中，可以看出它将来的彪悍和勇猛。丁默生相信，如果那帮非法捕猎者卷土重来，小狗阿黄会像老狗阿黄一样，誓死反击。 老狗阿黄被威廉姆斯枪杀了，丁默生又有了小狗阿黄。可是，贝贝离开后，他想再见它一面，就很难了。从三湾村到贝贝现在生活的地方，来来回回几十公里，去一趟谈何容易。一个个静谧的夜晚，丁默生都会喃喃自语：“贝贝还好吗？它还记得我吗？” “不管记不记得，它只要听见我唱歌，一定会想起我。”没人回答丁默生，他只好给自己一个安慰。紧接着，他情不自禁地唱起来：“寂寞的夜晚，有你的陪伴，我才不孤单。” 这三句自己编的歌词，丁默生已经唱了十年。 十年前，丁默生八岁，贝贝一岁。他们在大山深处相遇，为一辈子的情缘写下了开篇。十年的相知相守，是一个个章节。而今，故事并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讲述方式。丁默生心里非常清楚，他和贝贝的情感，不会因为距离而产生隔阂。 夜晚无比煎熬，白天也不好过。每天下午，丁默生都会前往生树坪，坐在潮湿而冰冷的草地上发呆，直到暮色霭霭才离开。丁默生知道贝贝不在生树坪，可双脚 不听使唤，非要把疲惫的身体拖到这里。生树坪空空荡荡，只有冷风无情地吹，不见熊猫的踪影。不过，再大的风，都吹不走他的惆怅。 有那么几次，恍惚中，丁默生又看见了贝贝，又看见了熊猫。它们在雪地里觅食，它们在草坪上撒欢，它们在小溪边饮水。正当他面露喜色时，令人兴奋的场景神奇地消失了，眼前一片苍茫。贝贝温暖的脸庞和优雅的身姿渐渐远去，被刺骨的寒风刮向遥远的天边。 又一阵山风刮来，丁默生从幻想回到现实。 每每这时，丁默生都只能苦笑、摇头，心里泛起汹涌的失落。 日子就这么过着，有些苦闷，有些无奈。原本就清瘦的丁默生更加憔悴，单薄的身体仿佛能被一阵风刮向另一座山头，吹向洁白的云层。他尝试着寻找熊猫保护联盟的成员，聊聊一起赶走非法捕猎者的往事，慰藉自己的心灵。但是，事与愿违。完成保护熊猫的任务后，大家各奔东西。王峰结婚了，他的妻子曾经结过婚，并带着一个一岁的男孩。为此，他每天都在为一家人的口粮发愁。丁海林不知去向，神秘地从三湾村消失了。金士杰回华西坝读书，距离太远了。其他小伙伴，音信全无，无处寻觅。 丁默生一个人，对着冷风长吁短叹，面对荒芜感慨万千。 大年三十那天，丁默生在院子里坐到深夜。阿黄蜷缩在他脚边，瑟瑟发抖，呜呜地叫。半夜时，细雨蓦然飘下，将小院笼罩。萧索的三湾村，漆黑、寂静，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在深山里迷了路，遇见了贝贝。贝贝的陪伴，给了他巨大的安慰，帮助他度过了艰难的时刻。 丁默生转身回到堂屋，把阿黄放回小窝，点燃煤油灯，走进里屋。十二张熊猫皮依然挂在原处，只不过每一张都有刺眼的弹孔。那个寒冷的冬夜，丁默生用这些熊猫皮做成假熊猫，骗过了非法捕猎团伙，将贝贝和其他熊猫成功迁徙。当初，气急败坏的威廉姆斯用猎枪打烂了这些熊猫皮，觉得已无价值，并未带走。但是，丁默生依然视若珍宝，又把它们捡了回来。此时此刻，他看着这些熊猫皮，鼻子酸楚，眼含泪花。 从里屋出来后，丁默生决定离开三湾村，到贝贝生活的地方去。他要一辈子生活在那个陌生的山林，永远守护他*爱的熊猫。他倚在窗口，对着漆黑的夜空，默默说道：“我说一辈子守护你，就要永远不离开你。” 主意已定，说干就干。正月十五后，丁默生便开始行动。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丁默生都不知道，贝贝迁居生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直到有一天，村里的一个老人告诉他，因为这座山看起来像一头大象，所以叫大象林。丁默生仰着头，迎着烈日观看，巍峨的山还真像一头巨大无比的象。 1943年5月，丁默生在大象林一块狭窄的平地上，修建了一座两层土墙茅草房。说是土墙，其实是用石头与泥土混在一起，堆砌而成。 这座小屋依山傍水。后墙靠着石壁，前后相距不过三五米。左边是一块空地，右边有一个低洼。瀑布从山上倾泻而下，在低洼处蓄满了水，形成一个椭圆形池塘。池塘边有条被野草遮蔽的小路，弯弯曲曲，一直通向山顶。院坝外面是上百米的悬崖，所以无须修建围墙，也没人能够闯进来。房间数量不多，每层三间，共计六间，而且每一个房间都逼仄、促狭。尽管如此，略微布置后，这也算是一个家了。天气转暖后，院子周围的花花草草，长出新叶，开出花儿，好一片宁静之地。 丁默生为自己的新家，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熊猫小屋。站在清衣河边望过去，这个无人知晓的小院，就在“大象”的脚掌上。 为了防备山里野兽的袭击，丁默生住在楼上。 在封闭的大山里，在茂密的深林中，丁默生是大象林唯一的人类。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搬离三湾村，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当然，也没有人打听他的下落。在三湾村，无论少了哪个人，大家都不会感到惊讶。这是一片被遗忘的土地，这是一个被忽略的山村。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时间缓缓流淌，丁默生的生活逐渐走上正轨。房屋两边的荒地，已经开垦出来，并长出了庄稼和蔬菜。八只鸡、六只鸭和三只鹅都已开始生蛋。小狗阿黄已经长大，与死去的老狗阿黄相差无几。 一个初夏的夜晚，丁默生坐在寂静的院子里，望着满天繁星。好半天，他突然唱起歌来：“寂寞的夜晚，有你的陪伴，我才不孤单。” 唱了三遍，贝贝就出现了。它在熊猫小屋的墙角下，远远地望着丁默生。 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贝贝就主动下山。有时候在菜地里，有时候在池塘边，有时候在屋檐下。偶尔，它甚至会到院子里来。无论贝贝什么时候来，丁默生都会为它准备好吃的食物。 但是，丁默生见到次数*多的熊猫不是贝贝，而是它的孩子欢欢，一只雄性熊猫。 欢欢这个名字，是丁默生起的。 只有一岁的欢欢，雄壮、俊俏而又活泼，像个调皮的小孩。 在大象林的熊猫中，欢欢*亲近人类，是熊猫小屋的常客。从几个月大开始，它就跟随贝贝的脚步，往山下走，到熊猫小屋来。久而久之，欢欢不再惧怕院子里的鸡、鸭、鹅，以及阿黄，对丁默生和暂居于此的王杰也充满好感。 王杰是王峰的继子，刚满两岁。没有人知道他原来叫什么名字，来到王峰家后，他就叫王杰了。虽然王杰只是继子，但是王峰像对待亲生孩子一般，疼爱这个聪明伶俐的小男孩。 几个月前，王峰离开三湾村，前往新津修建机场。据说，机场修好后，美军的B29轰炸机将从这里出发，飞越太平洋，轰炸日本。一心想上前线抗日而没有机会的王峰，听到这个消息后热血沸腾。于是，他告别三湾村，离开了不到两岁的孩子，选择以另一种方式报效国家。 时间的指针嘀嗒作响，永不停歇，转眼已到1944年冬。 在丁默生的记忆中，1944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的冬天都冷。10月刚来，大象林、清衣河，以及起伏的山头和延绵的森林，就被大雪覆盖了。放眼望去，一片银白。天地之间，唯一没被冰封的，只有凛冽的风，一天二十四小时，呼啸不停。事实上，雪下得没有两年前大，可空气像是嵌入了无数根钢针，一根根扎入脸庞，疼得让人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身体里。 “大象”脚掌上的熊猫小屋格外温暖。火炉里跳跃的火苗，屋内涌动的热气，与外面有天壤之别。无论在外面被冻得多么僵硬，只要回到屋内，每一个关节都会活络起来。 “谢谢你，贝贝。”每一次，当丁默生围在火炉前，看着通红的火苗，他都这样感叹。 在艰难的岁月里，在与熊猫相伴的日子里，丁默生的内心充满了感恩。他认为，如果没有贝贝，自己就不会来到大象林，就不会拥有现在的温暖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