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驾到

1 叶歌，你留下 每个班放晚学时候的忙乱，都是一样的。 教室一到放学就嫌小。本来有秩序的桌子和凳子被挪来挪去，瞬间变成一条条捷径。 各种声音交错。打扫卫生的，霸气吆喝：“让啦让啦。”被留下来的，明知故问：“为什么为什么？”可以马上回家的，一片欢腾：“走咯走咯。”高低粗细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要想让对方听到自己说什么，只有不断地把声音抬高。 “明天早上记得带给我！” “到家才许看！” “晚上拍猫的视频啊，让你妈发我妈微信上。” …… “哐当！”教室门被谁拉开，大家向外挤着。挤着出门，并不能加快速度，反而会耽误时间。但挤并不是为了抢时间，是因为热闹好玩。 各班的脚步声、喊叫声灌满了走道,像潮水流向楼梯，再“嗵嗵嗵”顺着楼梯下沉，倾泻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 楼前的广场上，好像集中了全世界的声音。 班主任张老师拢着讲台上的作业本，抬头用目光寻找着：“叶歌——” “张老师在喊我吗？”叶歌摇摇头，问杨一佐和屠桦。他的发型很特别，不认真看，还以为头上扣着西瓜皮。他动不动就摇头，让头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多同学模仿他，但发型不对，摇不出声音。 “喵呜—没有吧。”屠桦说。他人瘦，腿长，但脸大大的、圆圆的，很像一张成熟的猫脸。他对着窗户玻璃挤眉弄眼，欣赏自己的面容：“喵呜！怎么看，我从前都应该是一只猫。” 叶歌觉得屠桦的话不靠谱：“也就是说，你妈生了一只猫。科幻大片啊？” “应该是，”屠桦一字一顿地说，“但生下来不是。” 叶歌说：“狸猫换太子啊？” “喵呜！不和你说了。”屠桦发出一声撕裂的猫叫声，对杨一佐说，“佐佐，你说。” 杨一佐推推眼镜，左手习惯地摸摸头发上的缝。他的头发总是一丝不苟，“三七开”的那条缝很直、很深。他没说话，目光带着笑意，像大哥哥看着两个争吵的小弟弟。 “叶歌——”张老师喊。 叶歌问杨一佐：“张老师喊我？” “空谷足音。好像……”杨一佐喜欢用成语开头，经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叶歌的课桌在教室中间，那里横七竖八地放着好几张课桌。每天下午放学，他和邻座霍近各自寻找出路。 霍近抱着书包，找了一个靠墙的空位置，边写作业，边等霍远一起回家。霍远在隔壁的（9）班，是她的双胞胎姐姐。 叶歌端着书包，屠桦帮他抱着课桌上和桌肚子里的东西，运到右边墙角杨一佐的课桌上。 杨一佐一个人坐。他撑开书包口，让屠桦一本一本往书包里塞。 “喵呜！”屠桦责怪叶歌，“就知道看，不知道动手。” “我下不了手。医生都不敢给家属开刀。”叶歌说。 屠桦晃着一本练习册说：“看好哟，这是本子，不是刀。” “看它们被揉，我心如刀绞。”叶歌捂住胸口。 叶歌的书包，比屠桦和杨一佐的大出一圈，但书本总是太多，书包还是太小。 “喵呜。”屠桦把《语文》卷成圆锥体，像钉钉子一样往空隙里挤。 “啊呀！”霍近是语文课代表，看不下去了，跑过来夺过《语文》，“看你把我的孩儿搞成什么样子！” “叶歌的破口袋，根本没资格装贵小姐的孩子。”屠桦起哄。 “孩儿，”霍近纠正说，“孩儿和孩子不是一回事！” “嘿嘿嘿……”叶歌笑着。每天早晨上学，他的书包像集装箱，整整齐齐。下午放学，他的书包像垃圾箱，乱七八糟，而且总有几本书或者练习册塞不进去。他觉得奇怪，放学时候的书本并不比上学的时候多，为什么就塞不下呢？但即使带再多的书本回家，第二天，书包依旧是集装箱，还是整整 齐齐。 妈妈就有这个本事。 杨一佐把塞不进书包的书本，插进叶歌的衣服和裤子口袋。叶歌所有的口袋都鼓了起来，整个人像一只很大的牛蛙。 “叶歌——”张老师在喊。 屠桦举起一只手挥动着：“张老师，叶歌在这儿呢。” “叶歌，你留一下。”张老师说。她不小心碰到摞起来的作业本。“哗啦——”作业本从讲台滑到地上。 “一败涂地。”杨一佐说。 “哈哈哈哈……”大家笑了。 有些话不是一开始就好笑的，需要想一想才有感觉。有感觉了，就笑开了。杨一佐说的“一败涂地”，既是在描述眼前的情景，还让大家想起了费老师。 费老师教数学，不管说什么，一律用“一败涂地”开头。“一败涂地！错得不能看！”“一败涂地！格式错到五个红绿灯开外！”哪怕是说一件很好的事情，她也是这样开头：“一败涂地！全区测试，你们**！”“一败涂地！今天的作业完成得不要太好啊，感天动地！” 费老师每次说“一败涂地”，大家都搞不清后面跟着的是好还是坏。 大家想想又觉得好笑：“哈哈哈哈……” 杨一佐摘下眼镜，用衣服下摆擦着镜片。他昂着头，眼睛茫然，好像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显得既无知又无辜。 “杨一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好玩！”张老师也听到了，笑得合不拢嘴。她对叶歌说：“叶歌，你留一下啊。” 叶歌看着杨一佐和屠桦，小声问：“怎么办？” 杨一佐和屠桦撇着嘴巴。放学后被老师留下来，是很大的一件事。老师要留，有什么办法呢？只是不清楚留的原因。 叶歌抽出口袋里的书，放在课桌上，对杨一佐和屠桦做着鬼脸。 “马失前蹄。你——犯错误了？”杨一佐问叶歌。 叶歌没这么想过，但杨一佐的问话让他紧张：“我有吗？我都和你们在一起啊。”他拱着手说，“帮我想想，我有没有犯错误。” “喵呜——本猫觉得没有，”屠桦把书包顶在头上，“你要是犯错误，我们也跑不掉。” 杨一佐刚要说话，张老师抱起作业本说：“杨一佐、屠桦，你们先走吧。叶歌要和我去办公室。” 叶歌、杨一佐和屠桦互相看看。他们每天放学都是一起下楼。虽然到校门口就被家长接走，但能同行一段路也是好的。这段路正常走，只需要五分钟，他们可以磨蹭到十分钟，有时候会磨蹭到十五分钟，直到值班室的刘师傅把他们押出去。 能迟一分钟回家都好！回家就是写作业，而作业永远写 不完。 叶歌、杨一佐和屠桦今天不是玩，他们要去看胡月鹏。 胡月鹏是叶歌在幼儿园的同学。其他小朋友越长越健康、越来越高大，他却越长越虚弱、越来越瘦小，动一下就气喘 吁吁。 叶歌问妈妈，胡月鹏为什么会这样。妈妈说胡月鹏生 病了。 “生病就要看病啊。”叶歌说。 妈妈说：“鹏鹏一直在看病呢。” 胡月鹏妈妈是农业技术专家，出差途中早产。胡月鹏有非常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错过了*佳治疗期。叶歌听妈妈和爸爸说，胡月鹏很难过身体发育这一关，就问妈妈什么是 “发育”。 妈妈告诉叶歌：“就是长大。” “啊？”叶歌这才知道，有些小朋友是不能长大的。 胡月鹏幼儿园毕业后，家里为了让他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小学，在学校附近的楼盘买了房子。但他没有力气坐在教室里，后来办了休学手续，在家自学，身体状况好一些的时候返校，坚持不住就回家。 杨一佐旁边的位置是胡月鹏的。这个位置总是空着。 叶歌、杨一佐、屠桦和胡月鹏是好朋友。除了节假日和考试时间，他们每周三下午放学后都去看胡月鹏。周三如果不去，周四一定会去。 胡月鹏家的阳台面向学校，正对着教学楼。周三下午，学校放学的铃声一响，他就把轮椅摇到阳台，眼睛贴到望远镜上。叶歌他们如果不去看他，会在教室的窗口向他挥手。 叶歌把关上的窗子推开，视线落在远处住宅楼顶层的一个阳台上。这个阳台的窗帘很特别，画着一只长颈鹿的脖子和头。长颈鹿好像在眺望什么。这时候，窗帘是拉开的，玻璃后面应该有一台望远镜，望远镜后面是胡月鹏的眼睛。 “喵呜——”屠桦向窗外挥手。 胡月鹏家阳台的窗帘合上了，长颈鹿又开始眺望。这说明胡月鹏收到了信息，不会干等。 叶歌和屠桦、杨一佐放心了。 杨一佐走到张老师身边，担心地问：“张老师，叶歌犯错误了吗？” “哪有！”张老师摸着杨一佐头发上的那条缝说，“叶歌家迟一点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