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国家》

永恒之书 然而，即使拥有了这些美妙的图画，我还不算是一本书。所以，那位年轻的画家带着我，还有画稿，骑着一匹快马，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深夜时分敲响了一位老先生的家门。 那位老先生隐居在一个寻常的村落里，年轻人到来的时候，仿佛把春天也带来了。人们第二天早上会发现，村里沉寂已久的桃树突然开满了桃花，使这安静的村落突然有了一种春天的热闹，蝴蝶、蜜蜂、蜻蜓、七星瓢虫等上下纷飞，都不肯错过这一场春天的盛宴。 开门的是一位沉默的老仆人，他似乎没有感受到春天的味道，只是安排年轻人先休息，一切留待天亮老先生醒来后再说。 尽管疲惫不堪，一触床便可睡着，但这位可敬的年轻人坚持不肯入睡，因为他的内心翻滚着波涛，我可清楚地听见他内心的涛声。他要等待老先生醒来，亲自为他平息这些波涛。 于是，天终于亮了，老先生也终于接见他了。老先生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眼镜背后有一双闪光的眼睛。他耸了耸鼻子，发现了空气中桃花的香气，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年轻人把我的书页以及他的画稿展现在老先生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立在一旁，轻轻地说，请老师过目。 戴眼镜的老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他阅读了一个又一个故事，然后又检阅了那些图画，然后闭上眼睛，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在颤抖。我想，他的内心可能翻腾着更大的波涛，不然为什么会把他的眼睛都溅湿着呢？ 过了很久很久，老先生才把老仆人唤来，说，去把大家请来吧。 老仆人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然后迅速离去。 在老仆人离去的这段时间里，戴眼镜的老先生让年轻人坐下，他要为我们讲一个故事。 书国的故事 在世界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大地上只有两个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浑身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更奇妙的是，他们会发出清脆的笑声，有时候还会掉下清澈的眼泪。 那时候，没有所谓的时间，也没有所谓的一天天和一年年，只有美丽的日出和美丽的日落。日出的时候，阳光照耀大地，男孩女孩便在田野上、河流里、森林里玩耍，嬉戏。而日落的时候，大地沉入黑暗中，男孩女孩便躺下来睡觉，做起了甜蜜的美梦。 一切都如此单纯和美好。肚子饿了，他们就摘果子吃。他们喜欢爬树，那时候的树很大很大。他们偶尔会从树上摔下来，痛了，他们就揉揉脚；如果痛得忍不住了，他们就哭几声，但他们会相互安慰。 那时候，神会经常来跟他们说说话。说的是什么呢？都是家常话，譬如天气好好哦，果子好甜哦，那朵花笑得好高兴哦，那两条鱼为什么吵架了，天热的时候为什么不跳到河里游泳呢，你们既然喜欢对方为什么不接吻呢，等等。 后来，女孩有了一个主意:不如把神说过的话记录下来吧。于是，他们把神说过的话记录在一块又一块树皮上，然后装订在一起，这就成了世界上**本书，他们给它命名为“神话之书”。 神知道了，很高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他决定向男孩和女孩学习。那时候，神和人是经常相互学习的。神把男孩女孩说过的话也记录下来，写在一张又一张纸上，这就成了世界上第二本书，神把它命名为“童话之书”。 神说：有了这两本书，世界就可以长久流传下去了。 在这之后，神就没有经常来了，大概是创造别的世界去了。 男孩和女孩结了婚，生了很多很多儿女。他们经常一起读《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生活得安静而美好。这些儿女又生了很多很多儿女，他们也经常一起读《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生活得美好而安静。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地上居住着越来越多的人，也就发生了越来越多的事情。他们当中有一个聪明人，是读《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长大的，心想：我把我做过的、想过的、听到的故事写出来，不也成了一本书吗？ 于是，他写了，也就有了世界上第三本书。他把它命名为“故事之书”。 这本书在人们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甚至比《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的影响还要大。因为这是由人独自写出来的一本书，故事很精彩，没有经历过的人读了之后也如同亲身经历。人们还发现，写作其实就是创造世界。那么，他们可以像神一样，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世界。 于是，更多的人写出了更多的书，大家都希望像神一样，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世界。 有一天，这些书聚集在一起开会，商讨成立一个书的王国。它们相信，书国肯定是世界上*庞大*特别的国家，因为书国里有很多书，而每本书里都有一个世界，因而书国的疆土是永无穷尽的。 但是，关于谁来做国王，大家起了纷争。纷争的人主要分为两派:一派推举《神话之书》为国王，而《童话之书》为王子；另一派则推举《故事之书》为国王，人数也不少。大家为此争论不已。*后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情:《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失踪了。有人推测说，是《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不想书国起纷争，所以主动隐退。但也有人推测说，是《故事之书》一心要做国王，把《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软禁了。甚至有人猜测说，《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恐怕已被杀害了。 在种种流言蜚语中，书国还是成立了。不过，这个世界上*庞大*特别的国家没有国王，也没有王子，会上大家选举出以《故事之书》为首的十长老来管理书国，直至今天。 直至今天，没有人知道《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的下落。 戴眼镜的老先生说完了，看着我，目光显得平静，但我依然可以看见他内心的激动。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慢慢地宣告说：现在，《童话之书》重现人间。 年轻画家的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他内心的波涛终于也溅到了眼睫毛上，顺着脸庞流了下来。而我却感到很惊讶，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来历，连忙说：老先生，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您所说的《童话之书》，因为我不是由神所写，而是由很多作家在不同时候写成的。 戴眼镜的老先生说：他们是神所挑选的作家，他们的职责是把清脆的笑声和清澈的眼泪，带回到这个故事泛滥的世界。 我还想说些什么，我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这时候，刚才离去的老仆人回来了。他带回了三位奇怪的老先生，一位是秃头的，一位是塌鼻子的，一位是驼背的。 戴眼镜的老先生介绍说，他们五个人，包括那位画画的年轻人，都是古代图书制作大师的后人。那年轻人是他们前几年不幸去世的老朋友的孙子，那个老朋友是一个伟大的图书插画师。那个关于书国的故事，从古代起就在这些图书制作大师中秘密流传。所以，这些图书制作大师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当《神话之书》和《童话之书》重现人间时，他们希望能够用一些特殊的材料，例如不怕水火不会腐烂的纸张、永不褪色的墨水和颜料、秘传的装订法，为这两本神圣的书制作出能够永久流传的永恒之书。这个愿望和图书制作方法，传了一代又一代，谁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伟大的图书制作大师抱着一生的遗憾离开人世。戴眼镜的老先生说，他们原本以为会像祖先一样，带着一身的遗憾走进墓穴中，没想到幸运之神竟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说罢，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秃头的老先生拿起我，细细端详了一番，*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塌鼻子的老先生拿起我，细细端详了一番，*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驼背的老先生拿起我，细细端详了一番，*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说实话，那时候我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适应。我希望大家能快乐一些，有趣一些，轻松一些。但我也很期待，他们究竟会把我制作成一本怎样的书。 *后，老先生们擦干了眼泪，五个人（包括那位画画的年轻人）把头靠拢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讨论了很久。当他们把头分开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制作图书的分工和程序商议好了，如下： 由驼背的老先生先用龙须草尖上的露珠浸泡万年的柏树皮，然后用失传已久的白龙拳捶打成纸浆，再加入五纸袋的笑声。而这笑声必须是初生婴儿**次的笑声，这样制造出来的纸张可水火不侵，千年不腐；然后由秃头的老先生用漆烟混入童子尿，制作出千年不褪色的墨汁，然后以以优美的书法写在千年不腐的纸张上；颜料的制作方法跟墨汁的相似，然后由画画的年轻人用那千年不褪色的颜料，把他之前画的画重画一遍，戴眼镜的老先生则在旁边给予指点；当所有这些准备妥当的时候，再由戴眼镜的老先生采用秘传的线装法，把所有的书页和画稿装订在一起。这装订线是用婴儿的胎毛混合蜘蛛丝编织而成，在月亮下晾晒七七四十九夜后，便可抵抗时间和恶意的损伤；老先生甚至在线孔处做了特殊处理，确保装订的线不会磨损书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