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

一 陪练大魔王 01 “嗷！” 天蒙蒙亮，一只黑白相间的二哈跃到床上，四五十斤的大型犬在床上连蹦带跳，那滋味真是谁试谁知道！ 卫骁被它踩得闷哼一声，宰了它的心都有了：“下去！” 狗子早习惯了主人的起床气，扒拉着爪子去寻他，卫骁闷在被子里的黑发散落出来，接着是苍白的面颊、熬夜后的黑眼圈，还有浑身的杀气。 狗子浑然不觉，拿脑袋拱他。卫骁被它蹭得脖颈痒：“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祖宗！” 二哈嗷嗷呜呜，闹着要出门。 卫骁气得捶它脑袋，可惜舍不得用力，二哈还以为主人逗它玩，哈着舌头凑得更近，卫骁没招，掀起被子下床。 他只穿了一条短裤，露在外面的腿长且直，身材偏瘦却不单薄，因为年轻，透着满满的少年气。 “我就睡了仨小时，毛豆你给我搞快点。”他随意蹬了条长裤，套了件卫衣，拿着牵引绳，按住躁动的狗子，仔细绑好后带它出门。养狗就这点不好，一大早就得带它出去解决生理问题，对卫骁这种晨昏颠倒的人极其不友好。 一出门，冷风直往脖子里钻，卫骁冻得睡意全无，炖狗之心冉冉升起。 哈士奇好吃吗？毛豆察觉到主人“爱”的注视，哈着舌头冲他摇尾巴。 卫骁打消了念头。这狗炖不得，吃了降智！ 他百无聊赖，在狗子解决问题的空隙掏出手机。天寒地冻的，他两只手都藏在袖子里，只右手探出一根食指，在屏幕上滑。 昨晚他倒头就睡，陪玩平台的账号没退出，这会儿竟挤了不少留言。 “两百一局？” “一局也就半小时，一小时四百块？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看看行价好吗，其他陪玩一局才十五块钱！你凭什么这么贵？！” 卫骁是个陪玩，什么叫陪玩呢，就是老板花钱雇你陪他，上分聊天全不误，也算是游戏衍生行业了，只不过赚得比较少，打一局才十几块，稍微有点野心的都去做主播了。 卫骁唇角微弯，单根手指戳键盘都不影响他打字的速度，眨眼就全回复了。 “野王法王全能王，两百块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不用半小时，老板要是赶时间，十分钟也是可以打爆对面狗头的。” “凭什么这么贵？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帅？” 留言都是凌晨三四点钟发的，这会儿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并不会有人回复，但卫骁是个敬职敬业的好陪玩，老板们的留言，自然得仔细认真好好回。 二哈嗷呜一声，卫骁忍着杀狗之心给它处理后事，这狗子还想去公园撒欢，卫骁忍无可忍，拖着它回了公寓。 平日里能躺着绝不坐着的零运动少年，全靠拖狗来锻炼肱二头肌了！ 好不容易折腾回家，关上防盗门后卫骁已经毫无睡意。他脱了衣服去冲凉，出来后又去冰箱里拎了块面包，再给毛豆倒了狗粮：“你啊，吃的比爸爸还贵！” 狗儿子哼哧哼哧吃得欢。这世道，人不如狗啊。 吃完冷冰冰的面包，卫骁坐到了电脑前。睡觉不如打游戏——网瘾少年的字典里写满了这句话。 空荡荡的电脑荧幕上有且仅有一个图标，小小的图标上一道圣光笼罩着一位战士的背影，悲壮决然，下方两个字——荣光。 一款火爆了十几年，仍旧在全球热度极高的多人在线竞技游戏。 卫骁登入游戏，率先弹出来的是一个视频，视频标题极其夺目—— 恭喜Close（陆封）拿下2020年世界冠军！ 四连冠！ 陆封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人！ 视频是一段游戏画面，操作秀到了极致的盗贼一手背刀，丝血反杀对方，接着游戏画面切出，璀璨的舞台下是一个穿着黑色队服的男人。他个子高挑，眉眼冷峻，明明握着代表着*高荣耀的奖杯、站在至高无上的舞台上、享受着万千掌声和无上荣耀，却面无表情。 这张被粉丝们吹上天的帅脸，连一丝丝情绪都没有溢出。 视频自带弹幕。 “陆神*牛！陆神天秀！陆神终结一切！” “陆神又双叒叕夺冠了，真的太强了！” “中华**人，世界**人，为国争光啊！” “别吹了行吗，丢不丢人，尬不尬，个人赛冠军也叫冠军？” “呵呵，整个中华就他陆封牛，有本事带着战队出征全球决赛，拿个真正的冠军啊！” “溜了溜了，立马会有人说他们陆神带不动，一打九赢不了，反正就是队友菜，中华赛区菜，就他陆封一个人行！” 弹幕密密麻麻，把视频中的男人挡住了。 卫骁切了一声，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动，机械键盘发出的声音不大，字却像倾泻的洪水般滔滔不绝。 “陆封在FTW出道，作为首发①拿下团队赛**个世界冠军；第二年就临危受命，率领FTW杀出亚洲赛区前往全球赛的队伍，入围赛陆封一手暗贼秀的前冠军头皮发麻，之后陆封用狂贼力挽狂澜绝地翻盘……” 他洋洋洒洒打了几百字，因为弹幕限制字数，他分段发送，刷屏刷得老到又专业，让陆封的其他粉丝自愧不如。 喷子们②还想喷，可惜他们一来跟不上卫骁的手速，二来不如卫骁“历史知识”丰富，他们喷一句后面来十句，喷子们只觉得对面坐着千百万人，每人拿了把机关枪，一通狂轰滥炸下来，炸得人头皮发麻。 净化了一下弹幕，卫骁心情舒畅地关了视频，开始排位③。 《荣光》是款典型的推塔④游戏，十人分两队，炸掉对方老家就算结束游戏。作为一款5V5竞技，按理说只有团队赛，可因为《荣光》特别考验玩家的操作和意识以及对职业天赋等资料的解读，又有了单人赛和双人赛。拿全球赛举例，单人赛冠军奖金是两百万美金，双人赛冠军是三百万美金，团队赛则高达三千万美金。 从金额也能看出，团队赛才是真正的老大。 可惜中华赛区已经整整两年无缘全球团队赛决赛，更不用说夺冠了。 只有陆封，这位中华赛区的神级选手，在全球单人赛上连夺三个冠军。 粉丝总爱说他是四连冠，因为他的**个冠军是团队赛冠军。 不独属于陆封，而是属于整个FTW战队、属于整个中华赛区的世界冠军！ 然而三年过去了…… 中华赛区再没捧回一个团队赛世冠杯。 卫骁排进游戏，来到选人画面，他脑子里全是视频中陆封用过的盗贼，想都没想便拿下了。 队伍频道里立马有人出声。 “小老弟，别演我啊⑤，如今盗贼这么弱，除了陆神，谁能用他秀起来？” “别看个视频就上头啊，你的盗贼和陆封的盗贼是两种生物。” “兄弟醒醒，咱们不是职业选手！” 卫骁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字：“躺好。” 队伍频道静默三秒，开始吟诗—— “天上牛在飞……” “地上人在吹。” “吹牛如风……” “刮得脸疼。” 卫骁活动了下手指，又敲了一行字：“放心，我用盗贼赢过陆封。” 赢过陆神？你怎么不说你拯救过银河系！ 隔着网线素不相识的四个人异口同声：“兄弟，咱要点脸行吗！” 二十分钟后，这四个人一脸玄幻，队伍频道画风骤变—— “小兄弟，不，大神，您缺腿部挂件吗？能躺着上分绝不出声那种。” “大神，您缺辅助吗？德鲁伊、萨满、牧师都可以，保证你丝血不掉，畅快屠杀。” “哇，这战绩，别是陆封的小号吧！” 卫骁趁机打广告：“么么哒陪玩，用户名7758521，等老板下单哦。” 四个队友：“？？” 这“天秀”①盗贼竟然是个陪玩？还是个天价陪玩。 本想约一把的，看到这两百块一局的天价，他们默默点了再见。 什么鬼玩意儿，两百一局？怎么不上天！ 打了一局游戏，卫骁又有点犯困了。没办法，全程碾压毫无悬念，打得人睡意蒙眬。 卫骁把狗子关到门外，准备继续睡，这时他的手机“嘀”了一声。 哦，忘了退出平台账号，又有人留言了？ 卫骁随手滑开，发现居然有人给他下单。 除了职业联赛的那帮人，还真有人会以两百块的高价给他下单？ 卫骁定睛一看，蒙了。 “客户LU给您下单10000局，是否接单？” 10000局？ 卫骁揉了揉眼睛，仔细数了又数，四个零，是一万局没错。 两百块一局。 两百万人民币璀璨夺目。 02 对方还在线，卫骁私信他：“老板，您没数错零吧？” 实不相瞒，这整整齐齐的六个零，卫骁自己都眼花了。 对面回他很快，而且惜字如金：“没。” 卫骁满脑子不可思议：“您让我陪玩一万局？” LU：“嗯。” 卫骁：“……” 他放下手机，站起身，打开门—— 毛豆嗷呜一声扑过来，卫骁逮着它脑袋又揉又搓，狗子的毛都被揉奓了。 卫骁：“嗯，不是做梦。” 奓毛豆：“嗷？” 卫骁丢开二哈，啪的一声关上门，冷酷无情的架势宛若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浑蛋。 狗鼻子撞到门的毛豆：“嗷嗷嗷？” 没做梦，是真的，真的有傻瓜，有老板花二百万买了他一万局陪玩！ 卫骁冷静下来就是一阵肉疼，平台会抽取百分之十的手续费，他这一眨眼工夫就损失了二十万？ 整整二十万人民币啊！二十八块一个的皮肤，能买七千一百四十二个！ 忍着“切肤之痛”，卫骁问：“那个，请问我陪您玩过吗？” 卫骁做陪玩这么久，何曾如此温声细语说过话，这要是让他以前的“客户”听到，八成会呕血三升。 LU：“没。” 卫骁：“没玩过就一口气买我这么多场？” LU：“嗯。” 卫骁一脸蒙，嗯是什么意思？这字背后隐藏的含义有点多啊。 他耐着性子问：“不怕我坑你？” LU：“不。” “万一我技术不行呢？” “你行。” “就这么相信我？” “嗯。” 卫骁一脸玄幻，问出了憋在心口的疑惑：“为什么？” LU：“嗯？” 卫骁：“我是说你为什么选中我？” 对面顿了下，给出一个让卫骁表情管理失控的理由：“因为你贵。” 卫骁：“哈？” 这位LU先生一如既往地淡定：“一分钱一分货。” 卫骁迷了三秒钟，又问：“您不怕货不对板？” 这次LU没打字，而是发给他一张截图，是卫骁的自我介绍—— 野王法王全能王，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卫骁：“……” 万万没想到，上能网络撕黑粉①，下能游戏怼②喷子的卫神有一天会接不上话。 “那……”卫骁试探问，“我们来一局？” LU：“不急。” 欸？花了二百万找陪玩的您这会儿说不急了？ 卫骁：“那老板什么时候有空？” LU：“下午一点半。” 卫骁看看时间，现在是七点，他还能睡六个小时，挺好。 “那一点半见。” LU：“好。” 退出了聊天界面，卫骁拿着手机发了会儿呆。 睡个鬼啊！出了这么大件事，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卫骁切出陪玩平台，打开微信，按住语音键开始飙语速：“老白，我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降，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可爱用二百万买了我一万局陪玩！而且是平台直接下单，没有犹豫没有拖沓甚至没有试玩，直接二百万砸我脸上，万万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原来被钱砸是这样的感觉，不想奋斗了，只想陪老板一生一世，哦，你说我会不会锦鲤附体，真遇上个萌妹子？嗐，啥也不说了，我要去求婚！” 老白，姓白名才，外号“菜哥”，与卫骁相识已久，早在青训营时两个人就是上下铺的关系。 如今两年过去，曾经的新人王卫骁沦为上不了台面的陪玩，曾经的新人王专属辅助白才一跃飞进一线战队FTW，成了四连冠大魔王陆封的队友。 如此天差地别，实在让人唏嘘。 然而菜哥不想唏嘘只想嘘嘘——他快被吓尿了！ “是卫骁？” 这被粉丝奉为信仰，据说听一耳朵就能怀孕的低沉声音响在白才身旁…… “是、是的。” 白才看着这长达三十秒的语音，由衷地祈祷：老卫啊，你可千万别胡说八道啊！ 陆封：“他说什么了。” 白才：“这个……” 陆封抬了下眼皮：“不方便？” 白才一激灵，手比脑子还快，已经点开了语音—— “老白……小可爱……一生一世……萌妹子……我要去求婚！” 白才：“……” 他祈祷个鬼，想也知道这嘴上不把门的卫骁说不出人话！ 还小可爱，还萌妹子，还去求婚，卫骁你是窜天猴转世吧，天天想上天！ 老白考虑到自己和这家伙还有点革命友情，准备奶①他一口：“那个……” 他话没说完，呆住了。 陆神笑了！大魔王笑了！ 这个在决赛舞台上，拿下世冠杯都面无表情的男人竟然笑了！ 也不是多么明显的笑，只是嘴角扬了，笑意很淡，却染上了那双深邃的黑眸。 白才一阵肉疼，这要是拍张照片，陆神的老婆粉太太粉女友粉能给他创收一个亿！ 可惜啊，他空有发财的头脑却没有赚钱的胆子。 “不回复？”陆封问他。 白才收起“邪念”，赶忙道：“不了吧，这个时间点回他，怕是要打草惊蛇。” 电竞选手的早上七点相当于普通人的凌晨两三点，这时候还不睡，太可疑。 陆封想了下：“也对，让他睡会儿吧。” 白才：“……” 是他小段子写多了吗，怎么就觉得怪怪的？ 陆封没再说什么，转身上楼，白才大松口气，瘫在椅子里成了块抹布。 对不住啊老卫，不是兄弟卖了你，实在是意外套意外，全是意外啊！ 好吧，他承认自己也有点错，实在不该在基地里做这件事。 这事得从昨天晚上说起—— 今年FTW来了位新队员，一个染了奶奶灰的叛逆少年，名叫宁哲涵，是位中路②选手。 《荣光》积累了十多年的比赛经验，早就有了一套成熟的职业选手培养体系。 *权威的便是由各个俱乐部联合成立的青训营，每到休赛期都会举行选拔赛，两年前的新人王是卫骁，今年的是宁哲涵。 这小子是有些东西的，看长相似乎冲动冒进，可其实打法老到稳当，能进能退，无论是法刺还是炮台英雄都能切换自如，适应性很强。 青训营决赛一结束，各战队都开始抢人，*后FTW以三百万天价签了他。 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价格，足以证明他有多优秀。宁哲涵也就是个十八岁少年，被这样又吹又捧，难免膨胀，来了FTW，还真以为自己能为国争光，捧个世冠杯回来。 结果入队两天，宁哲涵就自闭了。九场训练赛，他完全是拖后腿的存在，节奏跟不上，意识差一截，就连他*引以为傲的技术在四连冠大魔王面前，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怎么能有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能有你这么逆天的存在？同样两只手，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宁哲涵一头奶奶灰失去光泽，真快成老奶奶了。 白才见怪不怪，这么多年，多少天才选手都是拽着进FTW，横着去自闭。 不是他吹，陆神这还没使出全力，要真放开了，全联盟能跟上他节奏的也就**的那几个大佬。 哦……还有两年前的卫骁。可惜那小子不打职业赛了。 反正宁哲涵不行，别看这俩都是新人王。 白才这些年对新人王有心理阴影，虽说十八岁自闭少年有点惨，他也不想去安慰，全当没看见。 谁知他不理睬，今天这孩子竟主动凑上门：“才哥，我听说……” 他支支吾吾的，十分不好意思。 白才一听就懂了，但他故意装不懂：“嗯？你听说什么了？” 宁哲涵结结巴巴的。 白才拍他肩膀道：“别想太多，几场训练赛而已，输了也没事。” 可问题是因他而输，宁哲涵脸唰地白了。 白才笑眯眯的，浑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扎心。 宁哲涵咬紧下唇，一狠心说出口了：“我听说你认识一个神级陪练。” “没那么夸张，”白才摆摆手，“他就是个陪玩，什么神不神级的。” 宁哲涵正色道：“可他击败过联盟的百分之九十的职业选手，连TPT战队的副队长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白才沉吟：“这个嘛……” 宁哲涵说出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甚至心生向往：“我在青训营时就听过他的传说——谁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谁都没见过他，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谁都知道他是中华赛区的幕后强者，多少职业选手都是在他手下成长，多少副队乃至队长都是经他锤炼后悟道……” 白才听得牙疼，虽然都属实，但一想到这说的是卫骁那小子……他不配！ 宁哲涵坚定道：“才哥，能帮我联系他吗！我想成长！” 白才心想：我看你是想自戕！ “他真的就只是个陪玩。”白才叹口气，强调，“一个收费陪玩。” 宁哲涵：“欸？” 白才说那么多遍陪玩不是白说的，他真的是在说重点：“两百一局，陪你到天亮。” 宁哲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