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长篇小说:飞花调

白鹤飞是在花戏楼认识花薄子的。也不能算认识，就是遇见了。说遇见，也只是白鹤飞遇见花薄子，花薄子并没注意白鹤飞。当然花薄子坐在白鹤飞的前面，隔着几个茶座儿，正抻着脖子看戏。起初白鹤飞也没注意这个人。台上演的是黄麻子的《小卖相》。花戏楼从来都是只演青衣花旦戏，在南市一带的茶馆儿园子是蝎子的?.，独一份儿。唯独黄麻子的《小卖相》是个例外。黄麻子的戏生色，人也生色。别人长了麻子是破相，但黄麻子不是，他这一脸细碎麻子倒是像搽的胭脂抹的粉，反而更俏。一个麻脸的英俊小生别说在这南市“三不管”，就是可着天津卫也找不出第二个。黄麻子还有一手绝活儿，从后台出来先走个小圆场儿，一亮相，然后两手往后一背，往起一蹦，整个儿人就能粘在柱子上。这一手叫粘糖人儿，总能要个满堂彩。白鹤飞也就是看了黄麻子的这个粘糖人儿，正要叫好儿，忽然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这香气显然是茶香，且白鹤飞一鼻子就闻出来，应该是用飞燕草熏的。这种飞燕草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儿，能壮阳补肾。但天津人一般爱喝茉莉花茶，这种用飞燕草熏的花茶很少见。白鹤飞循着这香味儿朝前望去，就见一个锦衣少年，也正为台上的黄麻子叫好。他面前的茶桌上放着一把茶壶，这香味儿应该就是从那儿飘过来的。但这时，引起白鹤飞注意的还不是这个锦衣少年，而是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从后面看着清瘦，细脖儿，溜肩膀儿，身上披个蓝狐斗篷，看意思也不像个俗流。不过白鹤飞虽然隔着几张茶桌，还是能看出来，这年轻人的眼角不时朝旁边的锦衣少年睃一下。 此时这锦衣少年大概觉着为台上叫好儿还不尽兴，就把手里拿的一个用生丝手绢包着的东西倒到另一只手上。这手绢包着的是个细长条儿，看着有棱有角。接着，这少年好像还觉着不得劲儿，索性就把这手绢包放到面前的茶桌上，腾出两手使劲呱唧呱唧地拍巴掌。但白鹤飞听见了，这手绢包儿放到茶桌上时，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就在这锦衣少年只顾仰着头，张着嘴，冲台上拍巴掌时，他旁边这个披蓝狐斗篷的年轻人也扬起手来，随着众人一起喝彩。也就在他扬手的一瞬，这手绢包一眨眼的工夫就已到了他的手里。而这时，这个锦衣少年还在只顾着鼓掌，并没注意眼前的茶桌。披蓝狐斗篷的年轻人已经得手，朝左右看看，就准备起身。可他站了两下没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斗篷的下摆让这个锦衣少年的屁股压住了。年轻人又试着往起站了站，见压得挺瓷实，好像犹豫了一下，索性回头冲这锦衣少年一笑，又一歪脑袋，用下巴朝旁边的小门儿挑了挑，意思说，去解个手，麻烦给看一下这斗篷，然后就卸下斗篷起身匆匆地走了。年轻人走了，锦衣少年朝他的背影瞥一眼，也就无心再看台上的黄麻子，又喝了口茶，坐了一下，就拎起这狐皮斗篷也走了。 白鹤飞在后面一直看着，这时又朝那锦衣少年的背影瞥一眼，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