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的瀑布

**章 城所升是个不适合做小说主人公的人物，像他这么难以博得人们共鸣和同情的男人实属罕见。用人们的话说，他“太幸运”了。 由于父母早逝，他受到了祖父的宠爱。祖父虽然已于三年前去世了，但其庇荫仍牢牢地罩护着他的爱孙。 祖父城所九造的名字在电力界无人不知。他豪爽，复仇心强，喜好游乐，精力过人，盛夏时也穿着西装，是个彻头彻尾的“民众之敌”。 在优裕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孙子，直到大学毕业时，才**次听到了有关祖父的坏话。此前升的身边围绕的都是崇拜祖父的人。这位城所家的第三代早早失去了父母亲，因此没有机会听到家人对祖父霸道的统治的任何不满。其实，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一伙制造恐怖事件未遂者被检举时，在他们的暗杀名单上就发现了城所九造的名字，人们暗地里都拍手称快。 九造祖籍鹿儿岛。明治十二年，九造的父亲当上了旧藩主在东京宅第的执事，举家迁往京城。后来，九造就成了明治时代实业家共同的师傅福泽谕吉的门生。 明治三十一年，福泽谕吉开始倡导实业，把注意力投向了水力电气的开发。九造对此颇有共鸣。十几年后，九造便投身于电力事业，把东北地区的公益事业掌握于手中。 九造的一生总是为预感所支配，无论是好是坏，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出九造的预料，“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就成了他的口头禅。即使出了差错，也是他的意志消沉所致。用九造的话来说，官吏愚钝，民众盲目。他相信企业的自由将有利于国家，物质文明的进步终将造福于民。明治时代所有实业家的这一使命感也的确不可一概地否认。 升生活在晚年的祖父身边，亲眼目睹了这位被世间看作恶人的人的日常生活。祖父是个无私欲的人，纵然是纯粹的私欲，若程度被增强，轮廓被加大的话，出于人的奇妙本能，也不可能不含有无私的因素。而无私的热情若有稍稍的懈怠，就近似于私欲了。升从祖父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放弃自我的通达之人。虽然他对酷爱自己的祖父的人品并不完全喜欢，但是和这个怪物一日三餐地生活在一起，使他对世上各种各样的怪物的定义产生了深深的疑问。 祖母精神失常后一直住在医院里，直到去世。九造有两三个妾，却从不让她们到这个家里来。所以，自从母亲得产褥热死去后，除了男性化的奶妈外，升成长在一个没有任何女性气息的环境中。升长这么大，完全不知道母性的温柔为何物，因而也没有受到过男孩子要有远大抱负及复仇心等种种偏激的教育。 祖父给孙子的玩具全是些竣工仪式纪念品的发电机模型，或铁制组装玩具以及去水库勘查时带回来的河底的石头等等。就是说，所有的玩具都是石头和铁的。升是个缺乏想象力的很有主见的孩子。小学老师惊讶于升的数学成绩之优秀，同时也为他情操之欠缺而吃惊。让他画张画，他会把马和兔子都涂成同样的灰色。 父亲在升十岁的时候死去了。他是个身体虚弱、懒惰的人，对九造的教育方式虽有不满，也没加反对。他不太关心儿子。九造阻止了他上美术学校的愿望，让他进了银行。这位每到周末都要去写生旅行的男人，看了儿子的画，受了不小的刺激。 升长成了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和一般的少年不同，在女人给予他莫名其妙的感动之前，他就懂得了自己只要往那儿一站，就会使女人感动。对升来说，对某种感觉世界的发现，完全不具备观念上的意义。 人人都有梦想当小说家的时期，这个感觉十分平庸的少年也不例外。他听了一些音乐，读了几本所谓的文学书，觉得这种浅显的音乐和文学只不过证实了他早已发现的一些东西，即这个世上里有着黑暗和甜蜜、优雅和温柔，与石头和铁迥然不同。然而，升与进山岳部的学生们的浪漫主义完全无缘。即便只是单纯的官能性的东西，这个罕见的年轻人都不会将其加以崇高化或轻蔑，并且彻底地委身于它。 他毫无道德顾忌地度过了战时在避暑地的迷乱的生活。他不大动感情，所以跟他开不起玩笑来，然而这位开朗的少年从不会使女人们感到无聊，这是什么缘故呢？ 升从不刻苦学习，却以高中理科**名的成绩毕业，进了工科大学，专攻土木工程学。因为这个学科的教授是母亲的弟弟，他一直对升寄予很大的期望，而升也有这个愿望。战后，大学毕业，升进了祖父任董事长的公司。将来让升当董事是不成文的默契。升暂时没有被派往工地现场，每天画画设计图，看看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