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城

在惊慌奔逃的人堆里，我看到一名快步疾行的男子。他极力避免脚步迈得太快，低垂着脑袋，避免显得太过突出，这反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犹豫再三，*后断定那正是枪手。他推开人群边缘大呼小叫的一家人，又穿过贝歇尔警察凌乱的防线。警察正力图维持秩序，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挤出去之后拐了个弯，继续谨慎地快步前进。 我一定是喊出了声。数十码开外，凶手回头瞥了一眼。他显然看见了我，然后反射性地无视了我，因为我穿着这身制服，而且又在乌库姆，然而他垂下双眼的同时，也发现到有点不对劲，于是更加快了脚步。我以前见过他，但想不起是在哪儿。我无助地四处张望，但没一个贝歇尔警察意识到应该去追他，而我却身处乌库姆。我从车顶跃下，迅速朝凶手走去。 我推开挡路的乌库姆人：贝歇尔人试图将我无视，但也不得不赶紧从我面前闪开。我看到他们露出惊异的表情。我的速度比凶手快。我并未直视着他，而是望向乌库姆城内，并始终将他放在视野中。追踪过程中，我的视线从不聚焦在他身上，以免违禁。我穿过广场，两名乌库姆国民卫队试探性地向我问话，但我不予理会。 那人一定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当我与他相距仅数十米时，他扭过头来。看到我，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然而即便是此刻，他依然很小心，没有盯着我看。他已清楚地意识到我的存在。他转回头望着贝歇尔，加快速度，一路小跑，跟在一辆前往科留布的有轨电车后面，斜斜地奔向一条叫作厄尔曼街的主干道。在乌库姆，这里是萨库米尔路。我也加快了脚步。 他又回头瞥了一眼，然后继续加速，穿梭于贝歇尔的人群中，并不时望向两侧点着彩烛的咖啡座和贝歇尔书店——在乌库姆，这里是较为冷清的街区。他应该进到店里去。但也许是因为需要躲过两座城中交错的人群，也许是出于本能不愿在被追赶时钻入死角，他没这么做。他开始全速奔跑。 凶手奔向左侧，钻入一条小巷，而我依然尾随着他。他步履飞快，速度已经超过我。他跑起来就像一名士兵。我俩之间的距离开始增大。贝歇尔的店主和行人瞪着凶手；而乌库姆人则瞪着我。他跳过一个挡道的垃圾桶，我自知比不上他的灵巧。我知道他要去哪里。贝歇尔和乌库姆的老城区参差交错，紧密相邻：只要到达老城边缘，就能分别进入两座城的全整区域。这不是，也不可能是一场追捕。只不过是两个各自奔跑的人而已。他在自己的城里飞奔，而我却在另一座城里气急败坏地追赶。 我发出不成句的吼声。一名老妇注视着我。我没有直视他，仍然没有，而是狂暴地看着乌库姆，看着灯光、涂鸦和行人，看着乌库姆的一切，这是合法的。他从一道贝歇尔传统风格的雕花铁栏杆旁经过。他已经跑得太远，即将进入一条完全属于贝歇尔的全整街道。他停下来，抬头望向气喘吁吁的我。 他看着我，虽然只是极短的瞬间，不足以指控他违规，但那显然是刻意的行为。我认识他，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站在通往异地区域的分界线上看着我，微微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跨入纯粹属于邻城的空间，处在乌库姆的人不能进入。 我举枪射击。 我射中了他的胸膛。他倒下时显得充满震惊。眼前这起可怕的违禁事件，使得周围所有人几乎齐声尖叫起来，*初是因为枪声，然后是因为他的尸体和鲜血。 “越界。” “越界。”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目睹罪案的路人震惊之下脱口而出的断言。然而，从混乱而漫无目的的人群中，突然冒出一批模糊的身影，他们的面部僵硬刻板，几乎不像人脸，那语声正是出自他们之口。这是“巡界者”对越界罪行的指认。 “越界。”一个表情严肃的家伙将我牢牢抓住，即便我想挣脱也毫无可能。我看到若干黑影伏在被我打死的凶手跟前。有个声音紧贴着我的耳畔。“越界。”我被轻而易举地推离原地，在贝歇尔的蜡烛和乌库姆的霓虹之间疾速穿行，而目的地却不知属于哪一座城。 “越界。”伴随着话语声，某种物体触碰到我，使我丧失意识，毫无知觉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