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塘(红色经典)

一 新河集，两头芒，中间有个活人塘， 有钱没钱拖进去，打个票子到麦黄， 有房有地就典卖，无田无地拖进塘， 寡妇讹住去改嫁，姑娘留住当偏房， 无数穷汉年不过，多少伢子无爹娘， 哪日太阳门前过，死人跳出活人塘。 这首民谣，在新河集周围三十里路之内，流传五十年，只要是一懂事的孩子，听唱到这首歌子的时候，都簌簌流下泪来。 新河集是苏北阜淮公路上一个著名的小街，全街五百多家人家，据老人们谈，从前十天四集，每逢一四七九街里街外的人，这头推那头晃，人头上接钱做买卖，老百姓到街上跑过三趟，上海大世界也不想去了。 街后面就是一条阜淮公路，路上不分日夜的牛车、小土车、担子、毛驴，来来往往滔滔不绝，特别是在丰收年的秋后，街头上都囤满黄豆、花生，生意的热闹那就说不尽了；一到冬至，江南下来的肥猪客人，都用轮船装猪。 街的四面有一丈二尺高的土圩子，四角有四座土炮楼，东西一条大街，中间有一座三丈六尺高的孙家大楼，人都把这楼叫“活人塘”，三里路以外人望见就发抖，要是小孩子哭了，大人就说：“再哭给你撂到活人塘里!”这么一说，小孩子就乖乖地趴在大人怀里，一动也不动了。 孙家大楼盖起足有五十年，原是孙锡川在清朝中了武举，回家盖三间大楼，名叫“福寿堂”，前边是八字门，两旁摆着一对石狮、石鼓，门头上横挂着一块石匾“武魁”。从此在新河集的陀螺三十里之内的老百姓，一天一天的变了样子，大户变小户，小户变光蛋，街的两头都瘦尖了。只有孙家，眼看着一天富似一天，瓦房、田地年年增加，门口的木排如山样；老百姓即将“福寿堂”改为“活人塘”，活人塘的歌谣也就传出来了。 孙锡川死后，他的儿子孙在涛又接续了上世的威风。老百姓把武举两字丢了，改叫“董事”，将“活人塘”称为“二衙门”；日本鬼子打到两淮后，“二衙门”又变为“维持会”，孙在涛当了伪乡长。这样三变，把新河集一条五百多家的街道变为孙在涛的一家了。圩外二十多户小人家，高高的房子变成小舍子，连一条狗都没得喂，周围二十多顷的黑土地变为孙在涛的一块饼，新河集周围有二百多家穷苦农民都做了孙在涛的佃户，街上扔砖头也砸不到人，活像变成了死街。 一九四○年秋，新四军在陈毅的指挥下，北渡长江，东进抗日，黄桥一战，打败国民党的八十九军，与八路军在盐城会师，从此，苏北人民才得到解放。 在苏北农村，提到“蒋委员长”，农民并不知道，一谈起蒋秃头，人人都可说上好几套，因在西安事变时，曾有好多蒋介石的相片流传到农村，也因农民见过蒋介石的相片，在农民口中，官称他叫蒋秃头。 一提到蒋秃头，人们便联想到韩德勤。韩德勤这个家伙，是江苏省泗阳县人。他的父亲原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霸，自从韩德勤当了江苏省主席，恶霸便爬上太上皇的宝座，两淮涟泗的穷苦人，更是殃上遭殃。 自从一九三七年冬，日本鬼子占领南京城，韩德勤率领十多万兵马，退到苏北，人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因此，人人都称韩德勤是天上的扫帚星，说他是反共摩擦的专家。 韩德勤由于只反共，不抗日，在苏北更不得人心。黄桥失败之后，便集中手下的残兵败将，盘踞车桥曹甸，背靠日本鬼，面对新四军，摩擦了三年，他手下的兵马，成师成旅，打起和平救国军的旗号，扛起三八式的步枪，穿起日本鬼子的黄军装，因此，人人都骂韩德勤是穿着国民党衣服的汉奸，屠杀苏北人民的大嘴狼。 四三年的春天，韩德勤被新四军打败，赶出车桥曹甸，新河集也获得了解放。 新河集来了新四军，撵走了新河集的维持会，建立起人民政权。 新河集，自从建立起人民政权，在共产党领导下，全街不分男女，人人拿起刀枪，保卫祖国，保卫家乡，打日鬼，斗恶霸，杀汉奸，申冤枉，一直打到日本鬼子宣布投降。 日本鬼子投降后，新河集很快便实行了土地改革，从此，穷苦农民全翻身做了主人，新河集这条死街，又像春天的花草一样，死而复苏，慢慢又活过来。 新河集周围一块一块的黑土田，回到它原来的穷主人手里；街上的店铺，新换上门面，挂起招牌；圩外的小舍子，一个一个翻盖起茅草房；牛、驴扣成行子；多年不敢说话的人，又都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活人塘”也就没人提了。 四六年的秋天，一个吓人的消息传到新河集“蒋介石对共产党翻脸了，调动四百万大兵，向解放区进攻。”孙在涛又要回来了。孙在涛一回来，新河集又要变成“活人塘”。这消息像报丧一样，把人们脸上的笑容都赶跑了——在田里耕地的人站下犁、卸下牛，锄田的人，扛回锄子，男男女女，自动集合起来开会，一条声地喊“要想好日子过得长，组织起来打老蒋。”当场即成立起新河集的支前委员会，民兵队、担架队、洗衣组、慰问组、生产互助组，男女都组织起来，儿童团天天敲锣打鼓，在街上宣传，学校的漫画、黑板报，贴满了街。 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