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艺典藏书坊:在世界的拐角守望你

大人们 常新港 像我这么大的学生，愿意提“大人们”三个字的不多！这三字可不是一句让人留恋的词。依我看，“大人们”就是落满灰尘或生了锈的概念，是每天都要面对的永远不会消失的有味道的空气，也许是跟在你身后，突然叫你名字把你吓一跳的人。 我是女孩。今年上五年级，明年读初中。这小学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坎坷、不堪回首。**次跟妈妈说起我的心酸事，使用了这些沧桑的词，妈妈回了我一句，你还不配用这些词！ 我连一些常用词都不配用，这就是大人给我们的判定。 我叫程子。听说是当年爷爷和爸爸在爷爷的房间里定下的名字。但是，姥爷知道了，半夜里给爷爷打了电话：“一个女孩子，叫什么程子？像女孩子名吗？”不知道为什么，表面上看，爷爷一直尊敬姥爷，但在对待我的名字问题上，妈妈说，爷爷没有后退半步，不妥协，没商量！就像他后槽牙松了，咬不烂的带筋肉在嘴巴里转晕了也不肯吐出来。 这件事情，让姥爷记仇了，一直记了十多年。每次在春节除夕夜的两家聚餐饭桌上，姥爷都用玻璃酒杯敲桌子。 爷爷就警告姥爷：“碎了碎了！小心点！” 姥爷明知故犯，继续敲，很像我班上的那类坏男生在赌气，不劝还好，越劝越敲，一直敲到饭桌前的人都无力再陪着笑，一个一个借故躲了。 那时，我会常说出一句话，像是特意给我们家的年夜饭做总结：“你们每次都吵，为什么还往一起凑啊？！”妈妈伸手想捂我的嘴，哪里还来得及。 好像在二年级的时候，女同学茜茜上课时想起一件事情，着急地给我递字条，字条上面开头写的不是程子，而是橙子。我愣了半天，*后才觉得，程子不是我，那个有颜色的橙子才是我。我慢慢有点明白了，姥爷为什么因为我的名字，跟爷爷纠缠打斗了十几年。他有发动战争的理由。 我走在大街上没人能认识我，下过雨的马路上，急驶而过的汽车，溅我一身的水。我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心里骂着，可恶的大人！回到家里，嘘寒问暖这个词语，就像是为我而生的。妈妈像搂一只猫，把我从门口抱到卫生间，脱了我的衣服，以发射卫星的速度给我洗了澡，换了衣服。在给我冲澡时，我一直在说，我自己能洗！我自己会洗了！我能把自己洗干净……妈妈像是跟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一样，耳背，听不见我的话，或是装聋作哑。 我们家挺大，有四室两厅两卫。爷爷和奶奶跟我们一起住。我上二年级时，家里换上了这房子。是爷爷和奶奶帮着爸爸和妈妈交了首付。记得准备买房子交钱时，姥爷打电话跟爷爷说：“我也可以出钱！”爷爷说：“不用！”姥爷力争：“我不是给你出，我是给女儿和外孙女出钱！”爷爷说：“我说不用不用，就不用！” 有一次，我问妈妈：“爷爷好像看不起姥爷！” 妈妈认真地望着我：“你有这感觉？” 我说：“这不用感觉啊！多明显啊！姥爷说过的话，不管是对还是错，爷爷都是一票否决！” 妈妈以笑作答，用谨慎的口气问我：“你喜欢爷爷还是姥爷？” 我想都没想，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是大人！” “都是大人？怎么讲？” “我不关心大人的事情！” 妈妈点头说：“也是，你上课忙，明年就上中学了，也没时间关心我们大人的事。” “妈，你还没回答我，爷爷为什么看不起姥爷？” 妈妈又笑了一下。 “我一说爷爷和姥爷，你就笑！” “我想，你爷爷学历比你姥爷高吧。” 我一下子对这个问题有了兴趣：“爷爷什么学历？” “高中！” “高中？” 妈妈拍了一下我的头：“你爷爷那时上高中，很了不起了。爷爷说，他家里要是经济允许，肯定能读个大学……” “那，姥爷呢？” “你姥爷？就算是小学没毕业吧。” “你就说小学没上完就得了，我姥爷小时候，肯定不爱读书！” “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我没说话，因为没话说。好在除了年夜饭端午节重要节日，爷爷和姥爷不会经常面对面。再说了，一个小学没毕业的人也斗不过高中毕业生啊！假如高中生和小学生站在一起，个头也不一样高啊！我的联想，有点好笑。不过，姥爷不服爷爷是真的。好在奶奶和姥姥之间有说不完的话，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我看见多少次了，奶奶和姥姥聊天时，总是坐得很近。一个橘子在奶奶手里，剥了皮，小心取出一瓣，不让姥姥沾手，奶奶直接塞进姥姥嘴里。姥姥动嘴嚼时，还说：“你也吃，你也吃！”奶奶只笑不吃：“你吃你吃！” 奶奶再朝姥姥嘴里塞第二瓣橘子时，姥姥态度坚决起来：“你吃一瓣！别老是让我一个人吃！”奶奶不答，两手指举着那瓣鲜润的橘子，不停地接近姥姥的嘴边，态度也坚决。 妈妈冲着姥姥说话了：“妈，你吃吧！程子奶奶有糖尿病，不能吃甜的！多久都没人喂您吃东西了，好福气啊！” 奶奶有糖尿病，告诉姥姥多少次了，姥姥根本想不起来。姥姥就说：“我自己剥，自己来！”奶奶还是坚持要喂姥姥：“你就别沾手了，把这个橘子吃完！” 橘子吃完了，妈妈就走过去，抽出一张湿巾，抓住奶奶的两只手，把十根指头擦了一遍，然后再抽一张新的湿巾递给奶奶：“别站起来了，再把手擦一下。”然后，妈妈把用过的湿巾和橘子皮收拾走了。 我觉得，妈妈不只是主动要收拾干净奶奶的手和吃剩的橘子皮，还想要保护奶奶和姥姥之间看着就感到温暖的氛围。 让我感到*有意思的，是爷爷和姥爷斗嘴斗到*凶的时候，奶奶和姥姥都不去劝架，只是偷偷地乐。爷爷和姥爷吵得都要动手了，奶奶和姥姥却忍不住要乐出声来。 家庭闹剧上演到这个时刻，总是爸爸登场。妈妈说爸爸是爷爷和姥爷火灾现场的消防队员，世界上有911，爸爸是912，专灭爷爷和姥爷的火和他们之间不可预知的风险。 爸爸对姥爷说：“爸，我等你半天了，快来下棋吧！”下象棋，是姥爷的长项，爸爸这一招，完全可以灭掉姥爷心里的所有不快。 我看见爸爸把棋盘摆好了，等着姥爷。姥爷的象棋就是下得好，连楼下摆象棋残局挣钱的黄一手都夸姥爷的象棋不一般。黄一手给姥爷摆过两次象棋残局，*后都和了，没从姥爷那儿挣到一毛钱。 爸爸根本就下不过姥爷，这时招呼姥爷下棋，明显是让姥爷开心。就像一只胖兔子给一只饿虎拜年，白白送命的。 我说：“我爸下不过姥爷，还跟姥爷下！” 妈妈对我说：“你看你爸，多懂事！” 爷爷见姥爷坐在棋盘前了，自己没了对手，有些失落，在屋子里瞎转悠了两圈，实在无聊，准备下楼散步。他穿上鞋临出门，还不忘挑衅一下姥爷：“你象棋下得高，还能上天啊！” 姥爷根本不理睬爷爷，心思已经全扑在了车马炮上了。门很响地被爷爷关上了，姥爷的头都没抬一下。 爸爸跟姥爷一连下了三盘，都输给了姥爷。妈妈问姥爷：“爸，他的象棋有进步吗？”姥爷点着头说：“进步很大！每一盘，每一步，我都很小心！我早晚不是他的对手！” 我听见爸爸说：“我永远下不过您。棋力不行，我自己知道！” 这时，姥爷抬头望望变黑了的窗户，问大家：“程子的爷爷上哪散步去了？瞎转！还不回来？” 爸爸笑着说：“不用惦记他，我给他挂个电话！”爷爷的电话竟然在他的卧室里叫起来，是那种年轻人极不喜欢的公鸡打鸣的铃声。姥爷站起身，穿上鞋，准备出门。妈妈问：“你去哪儿？这么晚了！”姥爷说：“我去路边水沟里找找他，看他是不是掉水沟里游不出来了！” 这话一出口，除了我，奶奶姥姥爸爸妈妈全笑起来。 姥姥说：“他们见面就掐，没一会儿消停，又离不开！” 奶奶说：“程子的爷爷气性大，心脏不好，我劝他不要找气生，对身体不好。他却有一套歪理论，叫什么……生气也是运动！” 我一听，插了一句：“我不爱上体育课。以后再上体育课，我就站在操场边上跟同学吵架！这也是运动！” 爸爸说：“歪理邪说。” 我反抗：“都是大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