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驹

云登仅仅在营地里歇息了一天，第三天的早晨就穿着被火烤干后如木头般发硬的皮袍再次出牧了。 饥饿的羊群已经在羊圈里叫了一天，它们饿坏了。他必须赶着它们去寻找一个背风雪薄的地方，才能够让这些饥饿的牲畜勉强填饱肚囊。必须保住这*后的畜群，这也是这草原营地生存下去的必要的希望。别无选择，这是游牧人的命运，他们是与牲畜共命运的人。 那天，云登将羊群赶到距离营地不是很远的一片缓坡的背风处，那里的雪薄一些，饿了一天的羊也不可能走得太远，太长的路程只会消耗羊更多的体力。 马群正在那片缓坡下吃草避风，有了马踏开冻硬的雪层，羊群也就能吃上一些雪下的牧草。牧草也不会浪费，马仅仅采食草株的上半部分，而羊可以吃下面的部分。 血驹正领着自己的马群在那窝风处休憩，远远地看到云登，打着响鼻。这些彪悍的蒙古马，在这样酷寒的季节，并未掉膘，它们的身上生出厚厚的绒毛抵御着寒风。 云登手持套马杆慢慢地轰赶开马群，让它们为羊群让出采食牧草的区域。 尽管有些不愿意，马群还是打着响鼻慢慢地踱开了。 只是有几匹马站在那里没有移动。 云登发出一声呼哨，再次轰赶，它们仍然没有移动的意思。 他打马走得更近一些。一共五匹，看起来都极其消瘦。尽管它们的长鬃和尾巴在风中轻轻飘扬，宣示着生命的活力，但云登已经发现了有些不同，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里，云登并没有在它们头顶上方看到由呼吸带来的白色雾气。它们并没有在呼吸。而它们身上也覆盖了太多的雪，似乎在雪停之后，它们一直没有移动。 它们已经死去多时，应该就是在云登赶着羊群迷路的那个夜晚被冻死的。这是被暴风雪夜晚的严寒夺去生命的马，它们会一直站在这里。 云登端坐在马上，静静地注视着它们。他面前的马群，就是曾经在夏天绿色的大地上奔跑、交配、洗浴的马群，此时安详地伫立。他不知道那是巴尔虎草原的凌晨几时，它们的灵魂终于无法忍受寒冷的残酷侵袭，留下马匹正慢慢僵硬如岩石一样的躯体纷纷飞去。这就是暴风雪之后罹难的马，在这些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还散发着冰冷牧草气息的身躯上，它们的表情坚忍而平静。那只也许*早被生命舍弃的四腿细长的幼马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腹下，在它如湖冰般深蓝的眼睛里，云登也没有看到一丝对风雪的恐惧。它那毛茸茸的睫毛似乎随时会再次颤动。而它的母亲，正低下头颅，试着用嘴唇温暖自己的孩子。幼崽生得过早，而骒马为了哺育幼驹，也变得过于消瘦。 它们就保持着这种姿势凝固了。 这是一组不屑风雪的雕塑。它们会一直挺立，直到冰雪消融，当牧草铺满大地的时候，才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訇然倒地。 在它们倒下的地方，牧草会丰茂无比，并会呈现出黑夜般沉稳的色彩。后来，在盛夏某个寂静的夜晚，云登晚上看守马群时经过这里，他俯下身去，似乎听到，在大地的深处，回响着马蹄星群般翻涌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