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洋葱和惠特比

l 我把视线投向窗外。入眼处全是钢筋水泥，尖角直线，窄小的窗口折射着渺小的人生，根本看不见地平线。我从未想过，自己老了以后会□得一无所有，连像样的风景都欣赏不到，可人也只有老了之后才能明白，无论当初选择的是哪条道路，□后都会发现自己面对的风景不过如此。



l 我们年龄越大，我们就会越容易丧失判断能力，不知道什么对自己□好。人人都将如此。



l 说起□好的朋友，人们经常换来换去，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全凭当时的心情和谈话的对象而定，但我□好的朋友一直都是艾尔希，而且今后也会如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这样才叫□好的朋友，不是吗？



l 有个伴总归是让人高兴的，毕竟这世上□为孤单的声音，莫过于自己手中那对刀叉划过餐盘的动静。



l 这地方虽被称作是庇护之所，可我却一直都没太明白，它到底帮我们庇护了什么。外面的世界如常运行，外界的事情通过报纸、电视、人们的闲聊和通话渗入进来。我们才是那些被集中隐藏起来，规避于视线之外的。我时常想，也许实际情况是外界正在把我们给隔绝开。



l 如今我们年纪大了，像是完全□了一个人，感觉过往种种经历，全都发生在别人的身上，我们不过是站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看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l 这种静默你只有独自居住时才能体会到。它会一直在你身边徘徊，随时准备伺机出现。你努力想用各种声音掩饰它的存在，但它从来不曾离开，在帷幕背后，静静等待。



l 有些时候，现实生活实在太过煎熬叫人难以忍受，而□□能够从中解脱的，就只有你的意识。



l 那段时间，安西娅·安布罗斯一直在自己身边搜寻，可以成为丈夫的候补人选，犹如沉船遇难的人，搜寻着远处前来救援的船只。



l 她人生中似乎潜藏着这么一条暗流，无论她多么拼命想要游到对岸，都总会被拉得偏离方向。要是一早就能知道自己的命运，应该会要好受得多，她心想。那样能省下不少力气。不用没头没脑地四处扑腾，可以胸有成竹地直奔向目标，不顾诱惑，不惧干扰，也不会被那些还在命运浪潮里挣扎的人所影响。



l 有些时候，把问题摊开来讲，反会让其更加发酵。问题一旦诉诸语言，便会拥有蜷在你脑海中时，所不曾拥有的巨大威力，而这种时候，置之不理反而更好，任其在那儿自生自灭。如果你能把某些想法封存起来，只要时间足够长久，而且确保不会乱窜，总有一天会感觉，那想法其实一开始就从未存在。



l 我觉得在过去和现在之间，肯定存在着什么秘密捷径，只是从来没人告诉过你，直到自己真正□老才终于发现。



l 当你的双亲比同龄人父母年长许多时，难免就会遇到这个问题：你很可能会在真正了解他们之前，就已经永远失去他们。



l 没有事实作为根基，世界将沦为一个巨大空壳，只有风言风语和道听途说，□后终将走向分崩离析。



l 有时候，在记忆真正复苏之前，你会首先感受到它的存在。即便它还没明确呈现在你眼前，但你能闻到，能尝到，能听到它在你脑海大声呼喊。



l 唯有回到他安静的公寓，当他一边喝茶一边享受寂静的夜晚时，当耳边只听得到冰箱的嗡嗡响时，西蒙才会重新意识到，这世界究竟有多喧闹。



l 我从没干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攀上哪座高山或赢得什么奖牌。没有站上舞台，享受万众瞩目，或是一马当先地冲过终点。如今当我回首看去，自己这一生实在是平平无奇。有时我甚至会觉得纳闷，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



l 唯有当你的生命真正走到尽头，当你孤身一人躺在干净地毯上时，你才会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找到那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l 不知怎么他总感觉，每个人的生活似乎都以某种方式和其他人联系在一起，即使他们自己或许并未留意。



l 我的妈妈永远是对的。她看起来就是那种，一辈子都不曾走过岔路的女性。她头发总用发夹固定，衣服也都熨得笔挺。不管什么时候我回到家来，她都会从房间某处出来迎我，一边擦手或拿出什么好玩的东西。感觉她就像个完美母亲的标准模板，是照着艾尔希姐姐经常落在她们家餐桌上那种版型图里剪下来的。我想当一个母亲应该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弗洛伦丝的妈妈。她总这样向人介绍自己，可这样却让我觉得，好像因为我的出生，她的种种其他面貌，全都被我无意间吞噬了。



l 当她搂住我的时候，我感觉她的怀抱莫名地很宽广。仿佛她周身散发的善意，让我整个人都缩小了些。



l “勇敢首先意味着你拥有选择权，不是吗？”她说，“意味着你本可以转身走开，却没有那么做。”



l 战争把每个人的生活都□得千疮百孔。即便是在战争结束很久以后，那些缺口也一直没能复原，那些年轻人所留下的缺口。我们竭尽全力地去填补那空缺，去重新安排生活并慢慢向前看，去让自己改头换面，可身边空荡的位置却总在不断提醒我们。□明显就是在星期六的晚上。舞厅里全都是女人，她们只能在满是同性的环境里，在每个人都在努力适应的世界中，寻找勉强能够凑合的舞伴。那时她们还没意识到，到了晚年这景象还会再次重演，只能和姐妹一起携手度日，身边没有丈夫陪伴，还要再次寻找生活的意义。



l 这静默让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是一出精良戏剧，是为取悦于她而创作和上演，不过，她自始至终都只能是个观众。



l 人们有时会忘记你还在等着对方回应，这是樱桃树之家常有的问题。樱桃树之家的另一个问题是，这地方根本就没有樱桃树。



l 树叶从枯枝上缓缓掉落下来，慢慢堆积在我们脚边，连长椅都透着沁人的凉意。林子里已打过一场早霜，寒意不再蛰伏，一路钻进我骨头里。



l “此时此刻，你在这里看着它的样子，听着它的声音，望着它飞远去。哪怕记不得它叫什么，难道真有那么重要？”



l 有些人天生就喜欢默默观察，静静旁观。他们距离人群虽只有几步之远，却仿佛将其他人都隔绝在万水千山之外。



l 爱情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它总会在□出乎意料的情境下降临，而你一旦陷入其中，下半辈子都要为这负担所牵累。



l 这些老人家，都有自己的固定习惯，他们会在相同的房间，相同的时间，吃相同的餐食。他们对世界的看法也从不改□，每天都要和相同的对象，在相同的走道里，说着相同的对话。



l 真是怪事，你可以忍受生活中或荒谬或悲痛的各种遭遇，拼尽全力去战胜千难万险，然而一旦有人向你表露出善意，这善意却反而会令你不自觉哭出来。因为这细微善举将你的心门打开，从而让所有苦痛都有了可乘之机。



l 有时候是某些记忆不想被重提，它们会缩进脑海的角落处，躲在其他记忆后，力图避免暴露自己。



l 有时候你能依稀看到人们身上的裂缝，只要观察得足够仔细，你能看到他们哪里曾经破裂，又如何努力修补回来。



l 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句玩笑，挣扎着想从翻过的过往篇章里逃脱出来，如同囚徒在拼命博取自由。



l 小孩子们就像是你的小小缩影，不是吗？即便你哪天离开人世，他们仍会继续生活下去，如此反复，生生不息。



l 车辆会排成看不到尽头的长龙，人们握住方向盘不断向外张望，遥望着那似乎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却只能困在柏油路上僵持不前。



l 他们挟持了我的生活，将它从我身边强行带离，而且是在我□料想不到的时候，在我以为可以顺其自然、孤独终老的时候。



l 那荒原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虽因历经风霜而显得特别荒凉，但这荒凉中却不带有任何哀伤。我一直觉得这算是某种安慰，到了这把年纪还能从荒凉中感受到美。



l 总以为自己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把话留到以后再讲。可只有死期真正来临，才会意识到自己有些话一直忘了说。



l “也许这就是我们愿意相信灵魂存在的原因，因为这让我们感到安心，想到自己还有第二次机会，能成为某个重要的角色。”



l 有时候，你需要的也就仅此而已，有个人能陪在你的身边，有个人能在你入睡时照看你，有个人能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



l 有时候，你人生中的某段经历，会融进你血肉中，进而将你彻底重塑，导致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自己，像书档似的处在对立两端。



l 海边的清晨总有种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因为濒海这一点，日子仿佛就多出了更多可能性。也许是海面泛出的那种光泽，把一切洗涤得像自家门口般干净，只等着你开启这崭新一天。



l 西蒙小的时候，他所有东西都会写上自己的名字……也许在他那个年纪，他所拥有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以及关于未来的模糊印象。



l 猫这种生物太聪明了，它们好像总能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以及抵达那里的□简捷途径。



l 人生有时就像是走进了一家鞋店，你把所有鞋子都试了个遍，却发现每一双穿着都感觉挤脚。



l 即便我的脚已走过成千上万里路途，拖着我跨越了过去八十年的漫长岁月。即便迈出的步伐越来越缓慢谨慎，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愈加蹒跚起来，这双脚也从未忘记我曾是怎样的人，哪怕我的意识有时候都会记不清。



l 运气，上帝，命运——那些感激之情无从宣泄时，都是我们所要诉诸的对象。



l “每个人都有不好的一面。这些差错、毛病和缺陷全都是不可或缺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不然的话，光要从何处照进来呢？”



l “你不能单凭某一个时刻的行动来定义自己。那并不能代表你是怎样的人。”

“那什么能代表呢？”

“其他的每时每刻，时时刻刻。”



l 所谓漫长瞬间，指的是时钟会在某一时刻稍微停滞，进而延长一小会儿，而那多出来的一丁点时间，刚好能让你做出正确决定。



l 失去亲友□难过的地方就在于，你还需要继续面对同样的情境，只是再看不到你所熟悉的那个人，而你全部的注意力，都会投向他们留下的那道缺口。



l 我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没攀过高山或赢得奖牌，也从没登上舞台并万众瞩目，或一马当先地冲过终点。但我敢说，我这一生过得并不平凡。



l 我真心相信，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以某种方式改□我们。无论是一面之缘，还是一生一世的至亲友谊，我们总会因为人生道路上遇到的那些人而做出改□。哪怕，他们只和我们同路一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