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集典藏馆)珍妮姑娘

　　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珍妮身上就具有这样一种精神。从她的孩提时期开始，她的一言一行都以仁慈为怀。比如说，塞巴斯蒂安跌跤碰伤了，急得要命地把他安全送到母亲跟前的就是她。乔治嘴里乱嚷着肚子饿，她就把自己的面包通通给了他。每天她要花上很多时间，摇着小弟弟、小妹妹睡觉，有时她就尽情地唱唱歌，甚至还做过一些虚无缥缈的梦。从她刚学会走路那时起，她就是她母亲的好帮手。擦地板、烤面包、喂孩子，还有上街跑腿，什么事她都干。虽然她有时会想到自己命苦，但从来没有人听到她说过一句怨言。她知道人家的姑娘生活比她要自由得多，充实得多，可她从来没有表示过嫉妒；她心里也许会感到孤寂，可嘴里老是唱个不停。赶上天色晴朗的日子，她从厨房窗口望出去，　　恨不得能到草地里走走。大自然里优美的曲线和光影像一支动人的歌，撩拨着她的心弦。有时候，她带领乔治和弟弟妹妹一起出去，来到长着一大片枝繁叶茂的山核桃树的地方，因为那里有空旷的田野和令人舒坦的浓荫，还有嬉闹的溪水。她虽然不是一个善于抒发自己情怀的艺术家，可是，此情此景依然在她心里引起共鸣，甚至每一个声音，每一声叹息，她都因能领略到它们的美而感到无比快活。　　远处传来了林中鸠鸽——这些夏天的小精灵——轻柔的呼唤声，她偏着脑袋在倾听，它的全部精髓像银白色水泡一般滴落在她自己的超乎寻常的心　　坎里。　　在阳光暖和与树荫底下无数光点交织成一种美妙无比的图案的地方，她常常会看得出了神，便信步来到金灿灿的阳光*浓的那个地块，凭着本能的鉴赏力向神圣的游廊一般的密林走去。　　她对色彩并不是无动于衷。傍晚时分，夕阳从西边天际辐射出那种瑰丽神奇的光辉，使她心里感到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我真想知道，”有一回，她几乎带着小丫头般单纯的口吻说，“要是随着浮云飘去，该有什么样感觉。”　　“原来他应该娶的，就是那个女人呀。”当莱斯特的背影倏然消失的时候，珍妮不由得自言自语。于是，她开始沉思默想起来，自己过去的生活仿佛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过去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至今仍在梦中。生活——仿佛在她耳朵里嗡嗡作响，跟她今天晚上所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她听见了它的呼喊声，她目睹了它的光怪陆离，但在它的背后，好像有一些不可捉摸的阴影，有如梦幻似的忽隐忽现，变化无穷。她为什么会如此吸引男人呢！莱斯特为什么会对她如此紧追不舍呢？那时她能顶住他吗？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哥伦布时捡煤块的生活情景；而今天晚上，她远在埃及，下榻在这家豪华的大旅馆里，已是一套穷奢极侈的房间的女主人。　　何况莱斯特至今依然很爱她。为了她，他曾经忍受过多少苦楚！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她——真是那么了不起的一个女人吗？从前布兰德曾经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莱斯特同样这么夸过她的。但她仍然觉得很自卑，这里似乎不是自己安身的地方，她身边虽有这么多的珠宝饰物，好像也是不该属于她的。记得她头一次跟莱斯特到纽约时，就认为这种神仙一般的生活是不能持久的——难怪现在她又要发出同样的感叹了。总之，她的一生全凭命运安排。有朝一日，她注定还得要回到陋巷破屋，衣衫褴褛地重新过着俭朴的生活。　　接着，她又想起了她在芝加哥的家，想起了他的朋友们的态度，她知道自己将来必然如此。即使他和她结了婚，他的诸亲好友也绝不会接纳她的。个中道理如今她也明白了。从刚才跟莱斯特一起走的那个女人的迷人的笑脸上，珍妮就能揣摩出她的意思来，就是说：“你也许很美，但你终究不是跟莱斯特一样出身的人。”此刻她跟莱斯特翩翩起舞，心里大概在想，他确实需要像她自己那样的一个女人，他梦寐以求的女人一定是要在他*熟悉的那种生活环境里长大的。至于她——珍妮呢，他就没法指望她对他自己所熟悉的种种繁文缛礼都能熟谙或都能欣赏。当然，现在她已懂得很多了。不论家具陈设、衣物装饰、风俗习惯以及社交礼仪等等，虽然她很快都熟悉了——但她毕竟不是自幼起就习以为常的，怎么说也比不上莱蒂·佩斯了。　　她要是走了，莱斯特肯定回到他过去的那个小天地，换句话说，也就是此刻正挽着他胳臂婆娑起舞的、那个姿色迷人、娇生惯养、聪明伶俐的女人的小天地。她一想到这里，热泪不由得夺眶而出；她恨不得自己此刻就命归西天。说实话，也许死了反而更痛快些。此时此刻，莱斯特正在跟杰拉尔德太太跳舞，或者利用两支圆舞曲之间停歇的片刻，正在叙旧。眼看着莱蒂，他对她的青春和美艳不由得感到惊讶。她虽比从前丰腴了，但仍然像狄安娜a 那样的苗条秀美。她那光润柔细的肌体里也蕴涵着一股力量，而她乌溜溜的眼睛，却是水灵灵、亮晶晶的。　　“我老实告诉您，莱蒂，”他感情冲动地说，“您确实比过去更美了，你真可以说有惊人之美呀。你现在反而显得更年轻了。”　　“您真的觉得这样吗？”她凝视着他的脸，粲然一笑。　　“这个您当然*清楚，要不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我可不会向女人献殷勤的。”　　“哦，莱斯特，你这个傻瓜，难道就不让女人向您撒娇吗？您不知道我们女人听了人家夸赞以后，都愿意细嚼慢咽，尽情回味，而不是一大口，咕噜一声就吞了下去呢。”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反问道，“我究竟说了些什么话？”　　“哦，没有什么。您呀真是个大傻瓜。都说你心直口快，可你现在还是那么死心眼儿。不过，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喜欢您的。难道这还不够吗？”　　“当然，够了够了。”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