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是个好地方:草原童话

　　依明师傅坐在陈旧的小木桌后，低着头做他的鞋。窗外，白雪的清凉似乎透进了窗棂，浸润着店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注视着一块柔软的皮子渐渐在他粗糙灵巧的手中，慢慢做出鞋的雏形，显出行走的姿态，不由心动。　　他正在做一只女式的短皮靴。蓝灰色的皮子，深灰色的底子，上沿有两指翻边，没有拉链，显得温软宽适。我盯着皮靴看了好几分钟，脚趾开始无意识的拱动，仿佛那只短靴是做给我的。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来这里定做的，我在约好的日子来取。也许我来早了，他只做好一只，另一只还在他手中，只是鞋的大概模样。　　依明师傅对我的到来似乎并不在意。也许在他眼里，我和那些穿走他鞋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不受打扰的忙着手中的活计。修剪、打磨、抹胶，时而眯眼审视一下未完工的作品，脸上的灰白鬓发、粗放的鱼尾纹、细长的鼻唇沟顺着他的眼神滑向手中的鞋子。　　我一直想买一双由一位老匠人亲手制作的灰色短靴，穿着它去我想去的地方，遇见我想见的人。好多年来，我心里想着那双短靴的模样，仿佛我曾经拥有，却直到这次出发之前，我都没有一双这样的鞋。我穿着从专卖店买来的名牌旅游鞋，来到小城布尔津，在这个随处可见手工制品的街上，我的脚不由自主走进一家又一家鞋帽店，*后，在写着“阿合买提手工鞋帽店”的铺子里停住。　　阿合买提是鞋帽店老板的名字。制作鞋帽的是依明师傅，是这个鞋帽店唯一的员工，60多岁，他在这里做手工鞋10多年了。　　我拿起做好的那只灰色短靴爱不释手，脚不由自主就伸进鞋里。好舒适呀，好像就是为我做的，脚弓处也妥帖轻松，大小刚好。我能感到五个脚趾在里面舒舒服服排在一起，好像回到了家。　　我爱惜地抚摸着这只鞋，问：“多少钱？什么时候能做好？”　　依明师傅抬头看看我说：“这双鞋是别人定做的，明天来取。”　　我说：“能卖给我吗？我愿意多加点钱。”　　依明师傅说：“不行。这是根据别人的脚定做的，只适合那双脚。”　　我说：“我穿着也刚好呀。”　　依明师傅说：“那也不行。鞋子也认人，也有自己的主人。”说着把这只鞋摆在了鞋柜上。　　我盯着形单影只的那只鞋，心中充满惆怅。甚至嫉妒起那个将要穿走它的女人。那是个个头和我差不多的女人吧，估计长得也差不多。她将穿着这双鞋到哪里去呢？是和女友们徜徉在额尔齐斯河边，嬉戏玩耍？还是遇见一个男人把她带到远方？还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的脚在一个夜晚认出了这双鞋，拼命追赶，惊吓住这个女人？也许人的相遇就是这样开始的。那些不同的岁月被一双双鞋背到这、背到那，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岁月在哪一天和谁的岁月在大地间重合，相遇，擦肩而过。就像这只鞋旁边的那双褐色皮鞋，会不会被下一个走进店里的人穿走？他可能是窝依莫克乡哈太村的一位牧民，一辈子的大半时光都在马背上度过，于是这双鞋被吊在半空中穿过南风、北风、东南风。　　无论如何，对于一双鞋来说，行走才是*大的价值。一双鞋怎么能像昆虫一样浪荡掉它的一生？直到有一天，这双鞋被另一双鞋替换掉，撂在羊肠小道边，它才意识到那些风中穿行的时光是多么美妙。　　墙架上左边第六双黑皮鞋可能会被杜来提乡的乡长穿走吧？这下它见到的世面可大了，不仅泰然自若的出入乡政府，去九个村子的村委会，连县政府都去，不久，它还为一乡的鞋子带回了省府的见闻：乌鲁木齐的一条马路在另一条马路上支着呢，鞋子不让上，光让车子上。不像咱们这，炕都让上呢。而被冲乎尔乡的漂亮姑娘穿走的那双鞋在一个春日午后，永远的沉落在布尔津河底，成为水草的器皿。每天它都忧伤地望着游过的鱼群，责怪自己的力气太小，没有托起女孩青春的身躯。它反复地替她呼喊，她*后一刻泄露的那个名字：亚森。但长河漫漫，亚森毫不知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