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传奇

　　对陌生环境如此恐惧戒备，这完全不符合猎豹的性格。因为丛林里极少有能伤害它们的天敌，所以野生猎豹凶狠勇猛，敢于冒险；尤其是数只猎豹合成一群后，胆量更是倍增，在一个地方狩猎一段时间后，便会扩展领地，迁移到新的地方找寻更多猎物。在猎食过程中，不管猎物逃向何方，猎豹都会紧追不舍，绝不会因为猎物逃进了陌生的地界就放弃追逐。对猛兽而言，陌生环境至多只会使其产生轻度不安，这种不安很快便会被强烈的好奇心和探险冲动所替代。只有孱弱的食草动物置身于陌生环境时，才会害怕得浑身颤抖、无所适从。陌生，换个角度看，就是新鲜刺激，意味着新的命运、新的奋斗、新的创造、新的发展和新的开拓。　　我们隔着花格铁门，大声朝猎豹吆喝，指望能把它们从门口轰走，撵进宽广的草地和乱石滩。它们又不是胆小的绵羊，老在原地傻站着干吗呀？　　在我们连续不断的轰赶下，一只脸上布满繁星似的斑点、外号叫“麻雄”的猎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三十来步，便停了下来。一只尾巴上的黑色环斑特别浓艳、名叫“断魂尾”的雌猎豹一抡尾巴小跑起来，但刚刚跑到与麻雄平行的位置，就好像前面有堵墙挡着似的，唰的一下来了个紧急刹车。其他猎豹也犯了同样的毛病，都走到与麻雄平行的位置就撞墙似的抽身回转。我从铁门外望去，猎豹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地方，是一块平坦的草坪的中央，没有任何障碍，没有任何阻隔，也没有任何界线，它们没有任何理由驻足不前啊！　　“它们在笼子里待惯了，平时就只能跑这么远。”负责喂养这群猎豹的钟师傅在我旁边低声说了一句。　　不愧是整天与动物打交道的行家，钟师傅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我目测了一下，猎豹停滞不前的地方，距离这扇铁门约三十米，而原先它们住的那间笼舍，长三十米，宽七米。这七只猎豹都是在那种长方形的笼舍里出生并长大的。它们在笼舍里*大的活动空间，就是从笼舍东端跑到笼舍西端，距离是三十米，如果超越了这个极限，就会一头撞在铁丝网上。我猜想，它们中或许有过一两只不愿受约束的猎豹，渴望冲破樊篱到广阔天地自由驰骋，但每次都被坚硬的铁丝网撞得头破血流，还会受到饲养员粗声粗气的叱骂。无数次失败后，它们自然而然得出这个结论：铁丝网是牢不可破的，一切想要跑到铁丝网外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久而久之，它们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向前跑出三十米，就会撞墙似的立即停下来。　　对长期处于囚禁状态下的灵魂来说，有形的铁丝网拆除了，无形的铁丝网依然矗立着。　　太阳出来了，照亮了山，照亮了水，照亮了草地和乱石滩。七只猎豹斑斓的皮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华丽无比。春风荡漾，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对斑鸠从草丛中振翅高飞，一条花斑蛇刺溜刺溜游向清凌凌的小溪流。面对大自然的风采和魅力，七只猎豹不仅不会欣赏，反而像危险正在逼近似的惶惶然地东躲西藏。它们讨厌灿烂的阳光，不喜欢自己的身体被太阳照得亮堂堂的。它们互相推挤着，都想躲到别的猎豹的背后。那情景，活像是一群生活在黑暗的地底下的老鼠突然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样。乱了一阵之后，名叫麻雄的猎豹用搜寻的目光扫了一圈四周，突然举步朝花格铁门左侧走去。那儿的水泥围墙和一块磐石形成一条狭窄的夹弄，是个隐蔽的死角，阳光照不到，阴暗而逼仄。七只猎豹鱼贯钻进那条夹弄，把那条夹弄塞得满满的。奇怪的是，它们好像很满意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好去处，紧张的情绪平静下来，心安理得地龟缩在一起，还伸出舌头互相整饰起皮毛来。　　因为长期生活在铁笼子里，它们养成了一种闭锁的心态，总觉得只有四周用围墙封闭起来的拥挤生存空间才是安全的；地盘一扩大，世界一开放，危险就会乘隙而人，危机就会产生，安全感就没了。这是不正常的心智所造成的一种病态的安全感。　　世界很大，大世界才是生命活动的大舞台。从封闭的角隅走进开放的世界，有可能遇到暗礁和险滩，会见到陷阱和火坑；世界之大，总有肮脏和龌龊，总有危机和种种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然而，开放的世界里更多的是明媚的阳光，是充满活力的竞争，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舒展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