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惊鸿

木兰流芳 一 他的腰不好，是长年伏案留下的病根。每回去做针灸，要诱导自己把脑袋放空放空再放空，让注意力快速离开自己的身体。那一次，思绪飘忽之际，唐代异僧妙应禅师的那首谶诗跳了出来，“白湖腰欲断，莆阳朱紫半。水绕壶公山，此时大好看”。可是，此腰非彼腰啊，他喘了一口气，白湖的腰断了是大好事，他的腰断了，却只能趴在这里，提心吊胆地数着到底有多少根银针在背部腰部突突突地跳动。 妙应禅师太神奇了，上面那字谶语，预言的是他身后200多年木兰陂的修建和由此带来的莆阳经济和文化的全面振兴。北宋吏部尚书林大鼐写的《李长者传》里说，“及陂成，溪循壶山之麓而行，‘水绕’之言应矣。熙宁九年，徐尚书铎廷试；元丰间，有登科甲，至宰辅，而乡里禁从肩摩于朝，‘好看’之言又应矣。盖木兰溪水流入白湖，为水破长生；及循山南转，是为秀水循武曲，来揖郡治，此地理一胜也”。白湖是白塘湖吗？他记得《兴化府志》里有载，白塘湖“初为海荡，及后堤塍继作，遂以成塘”。“为水破长生”一句，似是对“白湖腰欲断”的解析，他琢磨了好久，不解其意。后来他猜想，那是说木兰陂修成之后，北流的木兰溪水源源不断灌注入了白湖，冲开原来分隔水塘的堤塍：堤坝和田埂构成的“腰”断了是好事，白湖的水从此获得长生变成活水。待他读到康熙年间工部尚书杜臻撰写的《粤闽巡视纪略》，不由感到了汗颜，原来白湖不是白塘湖：“白湖一名玉湖，土人用谶言作桥，以断水。郑叔侨诗云：‘结驷直过黄石市，连艘横断白湖腰。’谓此也。”原来如此，他明白了，“连艘横断白湖腰”指的是用船连接起来作桥，把木兰溪水隔断了。这是说木兰溪上的座桥熙宁桥了，熙宁桥俗称阔口桥，其前身即宋熙宁年间创立的浮桥。 好险，还好没对外瞎嚷嚷，果真地方文史处处都是坑啊，他暗自摇了摇头。实际上，当他一个人在家里翻检古书的时候，积攒下来的困惑，比那些旧书上的灰尘还要多。很早的时候，他就发现，木兰溪怎么看也不像溪，南宋饱学之士郑樵说木兰溪，“集三百六十而为一，故有无穷之流”，后世的人有了科学仪器，已经探明木兰溪光是干流，全长就有105公里。其流域面积广阔，有1700方公里之巨，占到整个莆田面积一半。莆田孩子读地方校本教材，上面说，“木兰溪是莆田母亲河，为福建主要水系之一”。福建省主要水系有“五江一溪”，其中闽江、九龙江、晋江、汀江、赛江，都叫“江”，只有木兰溪叫“溪”。是挺奇怪的，明明是一条很有气势的江流，祖先却要把她叫成“溪”。木兰称溪，境内别的河流自然都不敢充大，蔌芦溪、延寿溪、仙水溪、菖溪、渔沧溪、蒜溪……有人说，在莆田，无论是山区平原，还是大海之滨，只要是流动的淡水水流，你找不到一处不叫“溪”的。真的是这样吗？那涵江的塘头河呢，宫口河呢？那哪是溪流呢？那是沟渠。好吧。可是，木兰溪、蔌芦溪、延寿溪，明明是江河，为什么要叫溪呢？这说明咱老祖宗谦逊低调啊，人家这样解读。好吧，他接话道，既然都这样想了，不如想得更豪迈些：先人在晋之后由中原陆续南迁，其文化血脉与北方故国紧紧相连，在他们旷达宏放的眼里，恐怕只有雄浑辽阔的黄河和长江，才有资格被叫作江河，其他的任何水流，无论多长多宽，顶多也就是迁居地家门口的一汪细流。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