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的夜鸟

您着手掩饰死者床单上谁也不曾目睹的弥留时的气息和痕迹：拿去洗一洗。我掀起两层床垫，拿到过道里去吹吹风。您撩起铺在床垫下防床绷铁锈的那层细棉布：嗬，钢丝床绷下简直是个铁笼子，暗藏着各种小虫子，几十只、上百只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方的、扁的、硬的、软的，以及不成形状的纸包，还有用带子捆着的纸盒、一团团的绳子或羊毛、破肥皂盒、单只的鞋、空瓶子、瘪灯罩、覆盆子色的泥瓦匠帽，所有这一切都静静地躺在一片白茫茫、毛茸茸的尘埃下，只要略略一动，甚至眨眨眼皮，轻轻呼吸，那絮状的积尘就会弥漫整个屋子，弄得我们睁不开眼，透不过气，这时，那些藏在破布团、旧杂志、伞骨架、纸盒、盒盖、盒盖碎片里，乍看一动不动的小虫子就会朝我们群起而攻之。不光是床底下堆着许许多多的纸包，您瞧，贝妮塔嬷嬷，梳妆台下面，梳妆台和板壁之间，墙角布帘后面，各方各处，旮旮旯旯，凡是看得见的地方，到处都是一包包东西。
您别这样，垂着手不知所措。您也许不太了解布里希达这个老太婆就喜欢收集破烂，不怕灰尘吧？她使您感到迷惑不解了？嬷嬷，您可不知道，这个老太婆呀，比这个静修院还要难识真面目呢：针线盒、小剪子、指甲钳、白线团，不错，一切都在白桌布上摆得井然有序，这是有目共睹的，非常动人的，可是现在，您却冷不丁面对这另一个不勤快认真的布里希达，全然不是那个在浆过的桌布上展示出来的布里希达，那个葬礼如王后一般的、孤老太婆中的王后，她躺在干净的绣花床单上，只需用她那双灵巧的手或亲切的目光稍做暗示，其他老太婆就明白她的意思；她只需一唉声或一叹气，就等于发号施令；她只需手指一动，就可以改变其他老婆子的生活。不，您不了解她，您也不可能了解她。贝妮塔嬷嬷的眼睛不往床底下看，也不往那些隐蔽的角落看，她宁愿待在这一边，表示同情，提供服务，尽管这意味着要累死累活地干，就像您多少年来在这座该死的静修院里，为这群行将就木的老太婆累死累活地干一样。这座该死的静修院简直被白痴、病鬼、可怜虫、无家可归者、刽子手、牺牲品包围了，这些人挤在一块儿，互相埋怨，忍饥挨冻，您绞尽脑汁，煞费苦心，竭力想帮助她们，她们那种想得到一切照顾的老年人的无序的样子几乎要让您发疯……可怜的老太婆们，总得为她们做点什么，是的，您累死累活地干，到头来却不了解布里希达的另一面。
您叹口气，弯下身去从床绷下取出一只用马尼拉纸和细绳包扎的方形纸包。我用抹布掸了掸，我们赶紧捂上鼻子，因为包上积满了毛茸茸的尘土。您慢慢地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只纸盒，就是那种照相馆寄送照片的纸盒，盒面上印着花朵图案，一角上有照相师的烫金签字，不过盒里并无照片。我把纸连同盒子拿到院子当中，扔在地上，等收拾完以后，把从现在起堆起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点火烧掉。老太婆见状一齐拥来，想从中刨出点什么来，但是，她们所获不多，很可怜，简直可以说一无所获。当然喽，现在才开始嘛，待会儿会有收获的。因为，布里希达是个富翁，有人说，她简直是个百万富翁。关键是要多等一会儿。众老太婆或站在回廊里，或踱来踱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