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子的四季 秦文君校园成长金典系列

老街的大人们都说乐子可怜，可乐子心里另有一套。孤儿又怎么了？没有亲人就意味着得由自己叮嘱自己好好过日子。何况，乐子难得让自己饿肚皮，还能把小狗汪汪喂得皮毛发亮；再说，他会给自己补裤子，他的双眼在黑夜里也能明辨方向；另外，他还收留了远房的舅公，那是个爱喝酒的老头，他一喝酒就会迷路，有时还忘掉自己是谁。 乐子沿着蜿蜒向前的老街飞跑，午后强烈的阳光罩下来。头皮都烫得麻酥酥的，难怪脚下的地面像陷下去似的软软的。 这条老街可以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窄窄的街像一条水蛇，两边鳞次栉比地造了许多低矮的房子，有店面也有住家，门和窗小小的，却大敞着，屋檐低低地伸出来，有些像垂着头的受气包。而这条街的一头却很神气活现。街口是一幢幢摩天大楼，森林似的密集，住在那里的人很奇怪，都是有钱人的装束，看上去见过不少世面，可不爱舒舒服服的风，都爱门户紧闭躲在空调里，而且他们进进出出时，从不大声谈笑，好像胸中装着许多心事，有几个看样子都愁得秃了顶。 乐子跑出后街，老街的另一头是公路，穿越公路横亘着一条河浜，河道不宽，但河水又清又深，河面上时常会突然冒出一连串蜂窝状的小泡泡。大人们说河浜里一定有怪物。可这吓不倒乐子，他倒想有一天能跟怪物碰个面，数数它长着几个头，几只角，成为**个结识怪物的人。 乐子发现女孩陶玲在河浜边的大树阴下等他，另一个男孩金斗站在不远处摆弄一个旧钢圈，把它骨碌碌地朝陶玲滚去。 女孩陶玲坐在河边，背靠大树，正用凤仙花染红指甲，她的身边有两只长毛绒兔子。钢圈滚过来了，撞到陶玲身上。兔子惊得耸起耳朵。 陶玲瞪着金斗。乐子发现，这个小姑娘生气时脸腮变成粉红色的，像个小变色人。她的小衣服、小裙子随风飘动，它们可爱又干净，像仙女的衣服。 这时，乐子的汪汪蹲上来对着金斗吠叫。 陶玲笑了，回头找寻乐子，说：“乐子！乐子！汪汪帮我的忙了！” 乐子叫道：“是我命令它来惩罚金斗的！” 声音来自半空。陶玲仰脸看乐子，不由惊得用手掌捂住眼睛。她的指甲刚染到一半，五只白，五只红，红得像一只玩具手。 高高的树顶上，乐子攀着细细的树叉垂吊着，而且还是单臂。树叉微微颤悠，而他还要摆弄身子，做各种惊险动作。 汪汪坐着，抬头欣赏着主人，陶玲和金斗都为他捏一把汗。 乐子就喜欢看陶玲害怕的样子，每当这时，他便感觉耳朵有些不管用，恨不得变成超人，露出数种绝活。可是，就在这当儿，他感觉眼前发生了些什么稀奇的事 远处公路上，一长条载重汽车滚滚而来，它们盖着油布，从轮下扬起巨大的尘埃。 乐子马上想：“我为何不去看看呢？” 乐子自天而降，而且是“大”字型跳下，溅起的河水把两个同伴都变成水鸭子了。 河边的公路上，一长条载重车滚滚而来，越来越近，乐子看见其中有一辆汽车的油布掀开一角，露出满满的全是建筑材料。 **辆卡车刹车，后面的全刹住了。 **辆卡车门开了，趴在河岸上的乐子先看见一双大大的高靴子落了地，顺着靴子往上看，那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有胡子，眼神很有力量。 大个子男子嚷嚷道：“没错，就是这里，材料就卸在这儿！” 乐子爬上岸，看着那个大个子男子拉出尺，甩开大步丈量着脚下的地。 司机说：“工地长，我来帮你！” 乐子的目光追随着大靴子，心想：“这人的脚真大，奇怪，我以前没见过有这么大脚的人，别人叫他工地长，工地长？那算个多大的官？” 工地长对司机说：“这几车就卸这儿。” 司机倒车。工地长从衣袋取出笔记本记着。 滚钢圈的金斗逃开，钢圈倒在地上。 工地长捡起钢圈。说：“小同学，去别处玩好不好？这儿要堆放水泥管。来，跟着它跑。” 他把钢圈朝一边滚去，金斗追钢圈而去。 钢圈滚了几遭，又滚回来。 是乐子，他大摇大摆地推着钢圈，带着狗，在空地上玩耍，存心让司机无法倒车。 工地长说：“小同学，别淘气好不好？” “谁是小同学，明天开学后，我就念五年级了！”乐子点着陶玲，还有金斗：“她，还有他，都是证人。” 工地长笑得露出牙齿，说：“那好，我收回‘小’字。大同学们，我们承建天文馆，要在此堆放大量建筑材料，请到别处去玩钢圈。” 陶玲说：“我听妈妈说过，这儿是要造天文馆。很大很高的楼呐！” 金斗说：“嗯，真的？” 工地长说：“对，过不了多久，对面的老街就会有一座现代化的天文馆……” 乐子焦急地摇摇头：“那可不行，那是我家，是我爸亲自造的房子！” “别担心，到时候会让你们搬进新家。”工地长拍拍乐子的肩。 “不行，我可不想搬家，我就喜欢住这儿。”乐子正色说。 司机在一边不耐烦了，说：“小家伙，快让开！别那么顽固，到时候推土机一开，你挡得住吗？” 乐子火冒三丈，从地上捡起块石头：“你们敢！” 狗闻风而动，低吠着，这条姓汪的狗，对乐子忠心耿耿，有点儿像尽职的狗保镖。 工地长说：“放下石头，论打架大同学你可不是对手。”说罢，他弯下腰，呵斥狗，“快走！” 乐子恼怒地举起石头，对住工地长。 陶玲拉住乐子说：“乐子，我们走，别惹事。” 金斗说：“嗯，走！乐子，开路走！” 工地长眨眨眼，说：“别劝了，他绝不会走的，非要在这儿站得生出根！” 乐子朝他翻翻眼，把石头往地上一掷，对陶玲说：“走就走！”他走的时候故意挺胸凹肚，双手摇摆，反正，垂头丧气地走就像临阵脱逃，而他现在是凯旋。 司机说道：“工地长，你这激将法真灵！” 工地长对着乐子他们的背影说：“乐子大同学，谢谢协助，咱们后会有期！” 乐子才不想跟那个人“后会有期”呢，但他没顾上撒野说赌气话，只因鞋带松了。乐子系着鞋带看看陶玲，她正微笑着走在他边上，她有点儿像小巫女，有好几次，只要她一笑，乐子的鞋带就松开了。 陶玲住在这条老街中惟一的一幢石库门房子里，她妈妈是个眼睛大大，鼻子微塌的美人，陶玲长得酷似她妈，所以住在这条老街上的人都相信她早晚也会长成大美人。 路过陶玲家门，陶玲跑进天井，偏着头问乐子：“去不去我家看书？” 乐子拍拍汪汪，然后摇摇手，说：“算了，汪汪劝我马上回家。” “你懂狗语吗？我不信。”金斗说，“只有动物学家才能听懂兽语。陶玲，我跟你去，你家阴凉。” 陶玲说着“好啊”一边却依依不舍地走出天井，目送乐子，她心里一定很失望，但她是个温和的女孩，从不骂人，也从不说令人扫兴的话，对人彬彬有礼，连对金斗这个胆小的男孩都那么和蔼可亲。乐子觉得她很像她家那些童话书里写的小仙女。 乐子带着汪汪推开门走进自家的院子。院子不大，地上铺着煤渣砖，院子里安着水斗，还有一口老井。 这房子俗称“本地房子”两上两下，瓦顶，砖墙，圆木桁梁，两层的房子，层高不过二米左右，木头的窗子小小的，弥漫着节俭过日子的气息，那一切多么熟悉啊！ “舅公！舅公！”乐子叫道。 家里静静的，舅公又走掉了，放在桌上没撤走的午饭，发出难闻的馊味。 乐子心里沉了一沉：舅公总是这样，他待在家里就坐立不安，常常会突然一跃而起，像要寻找什么似的跑出家门，可是他又能找到什么呢？就像乐子，不论到哪里，都是孤儿，舅公不该走，到哪里都是又老又穷，还带着个“酒鬼”的绰号。 乐子打了一盆水给汪汪洗澡，他可不喜欢用平常的办法，而是给汪汪冲凉，把水倒进一只锈得漏底的桶里，漏出的水柱正巧像莲蓬里流出似的，非常柔和，细疏，汪汪在水流下非常快乐，还用爪子自理毛发呢。 在这座房子里，乐子是真正的主人，他从木房梁上悬下来两根粗铁丝，绑上了椅子，做成空中摇椅；另外，他还把两排破旧的大橱所有的隔板都打通，做成暗道；至于墙角的那个窟窿，乐子不会设法去堵住它，相反，他把它当成瞭望孔，想看星星的话，不必开窗，只要把自制的望远镜伸出去，就能看见夜空了。还有，在这座房子里，一块木板是汪汪的狗床，两端绑在窗台上的粗绳是用来“走钢丝”的，当然，抓住木头的房梁还能玩上一阵“空中飞人”呢。 乐子爱这儿的一切。像香香阿姨这样的大人会把这儿当成贫民窟，可在乐子看来，这儿是乐园，更何况，这是爸爸在世时造的房子，每一面墙上，都有爸的手印子呢。乐子忽而想起大个子刚才的话，不由心里有点儿乱，连忙写了“乐子的家”这四个字，贴在大门上。 这下好了，这儿就明白无误地成为乐子的家，任何人都不能来拆掉乐子的家。 太阳西斜，夕阳艳丽，夏天的傍晚也是那么璀璨，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天空更美了。勤劳的乐子做好晚饭，正在吊井水冲院子。院子地上的煤渣砖湿漉漉的。乐子发现有几块砖缝里竟冒出几株绿草。忽然，有人在外面大声问：“乐子在家吗？” 乐子打开门，见来者竟是那个大个子工地长，不由冷眼打量了他几下，说：“我可没请过你来做客呀！” “我们是老相识了。”大个子跨进院子，说，“我没说错吧乐子，我们果然后会有期。” 乐子气哼哼地说：“你就为了来说这句话吗？” “当然不！”大个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乐子，天太热了，连卡车都中暑了，我们在修车，缺一个小扳手，你能借给我用一用吗？” “你为什么不向别人借呢？”乐子问。 “就因为我们是老相识啊！”大个子说，“来，我帮你吊井水！” 乐子用手势制止了大个子，吊起水，把桶拎进屋子，又把房门轻轻虚掩，把半桶水架在门和门框上。 一会儿，乐子把小扳手伸出窗子挥了挥，说：“给！” 大个子大喜，边伸手边说：“就是它！哈，毕竟是老相识……” 乐子又把手缩回去，说：“老相识，你还是自个进来拿吧！” 大个子一推房门，刚想跨进去，水桶扣下来，霎间，那头上身上全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很狼狈地站在那儿，裤腿都在滴水，他还不得不脱下靴子倒出水来。 “味道怎么样？”乐子说，“老相识！” 大个子说：“还，还……不坏，真是透心凉，痛快！快，给我扳手！” 乐子哧哧笑，准备随时逃跑，大个子冷不防夺走了扳手。 那个做工地长的大个子从衣袋里取出笔记本，又从口袋里倒出半袋水，他说：“小鬼，闯大祸了，这本子记着造天文馆的大事！快找块干毛巾给我。” 乐子看看那湿透的笔记本眼睛狡黠地一转：“给我，我帮你擦。”他动手拿起一块干毛巾假装要擦那笔记本。 大个子环视房内，瞥见房中有一道房木梁上面雕着一条龙，便问：“这条龙有来历吗？这是什么意思？” 乐子说：“你眼睛倒尖！”边说脸上便露出些忧伤的神情。 老街上，传来司机的叫声：“工地长！你在哪儿？” 大个子看看乐子手中的干毛巾，犹豫了一下，把笔记本交给乐子：“小鬼，仔细些擦！我先把扳手送回去。” 大个子走后，乐子翻了翻本子，只见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数据，便自言自语道：“这一定很重要，啊，它归我管了。也许我不还他这个，他就没法推倒我家的房子……” 相隔了大约半小时，乐子听见大个子又踅回来，站在院子里大叫：“乐子，乐子！老相识！我来取笔记本。喂，屋里有人吗？” 乐子站在墙角的窟窿前用自制的纸望远镜察看大个子的一举一动，并且暗自发笑。 忽然，大个子兴奋地敲着房门说：“乐子，快出来，我看见门在动了，快点儿！” 乐子侧身一看，原来是汪汪在用嘴巴拱门，他连忙朝它做了个手势，汪汪心领神会，猛地扑出去大声吠叫起来。大个子后退半步说：“是你在捣乱啊！” 乐子在里面看个一清二楚，不由笑得前俯后仰。 晚上，乐子独自在院子里坐着，把汪汪打发出去到金斗和陶玲那儿去玩，小狗汪汪和人一样，喜欢热闹，被许多人关爱。而乐子得在这儿等舅公。舅公总要到烂醉如泥时才想到还有个家，他跟一般喝醉后发酒疯骂人，砸东西的酒鬼不同，他属于沉默忧伤型的，喝醉后就是老泪纵横，一遍一遍地说着醉话：“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们已经没好戏唱了，走到头了！” 乐子不知道，将来他变老头时，是否也会像舅公这样绝望。每当想起这些，他总是会像大人那样叹息一声。 汪汪吠叫着飞奔而来，随即，院门外传来大个子的喊声：“乐子！乐子！” 乐子返身躲进屋里，继续用那个自制望远镜监控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大个子六神无主地在院子里踱步，不由有些心软，跑去翻出笔记本，刚想递出去归还，又犹豫着缩回手，把它藏得更隐秘了。 就在这时，就听“哐当”一声，舅公推开门，踉踉呛呛地走进院子，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大个子伸手扶住舅公，“老人家，您喝多了。” 舅公大着舌头，说：“没，没喝多，我，我不是老人家，是小年轻，我这个小年轻做了一个梦，梦醒了，就已经老得秃了顶。” 大个子将舅公搀扶住，扶进屋子，乐子抢在这之前钻进了四通八达的大橱暗道。 “人生是很快的，老人家，所以我们都要趁着好时光多做些有意义的事，多关心关心小孩子。对了，您知道乐子去哪儿了？”大个子将舅公安置在床上，说，“我感觉乐子就在这屋子里，可突然就变成看不见的空气了！” “他，他会不会，在暗道里？”舅公嘟囔道，“那个大、大橱。”乐子的心一下子悬起来，暗暗做好突围的准备：要是被这个人活捉了，会大丢面子的。 幸好，大个子笑笑，说：“暗道？哈，老人家，您真是喝多了。请您给乐子带信，说让他把笔记本管好，明天一早，我再来取。” 大个子走后，乐子钻出暗道，看那个大个子男子的背影，大个子走路真威风啊，而且，他看上去确实是个血气方刚的豪爽之人，粗犷得可爱，舅公向他告密，他也没把“暗道”这个词使劲儿地掂一掂。乐子不由把笔记本藏得更好了，除了刚才的那些顾虑，还多了一层想法：只要它在他手里，大个子和他的联络就不会中断。事到如今，乐子反倒开始对这个陌生的老相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