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的诗

高悬 我决定成为每个人 ——阿尔蒂尔·兰波 澄明到皎洁的通体 也不得不服气；它升起来， 飘向一个充盈的自圆； 并轨之际，清辉已绵密到 每隔八千里，就有一朵彤云 刚刚没收过虎啸或斜塔； 而照耀本身意味着 它始终反对空心，并渴望那个对称 并没有因人世的险恶而失效； 冷酷的，并不是我们 很容易就意识到我们 已走到了人类的尽头； 时而收紧，时而放松 它布置我们的目光就好像 人的骄傲里有全部的秘密； 它早已试出黑暗像粗粝的磨刀石， 以及它的锋利的后果： 除了你，心并不需要别的奇迹。 1996年6月 1998年7月 刺痒 它*好来自野麦直立的穗花， 你已伸出在溪水里刚刚洗过的手， 但有点犹豫。 如果只有神秘的痕迹曾逼真过， 而影子必须靠边站，它不需要你忏悔 另一个我有没有惊人的忍耐力。 它*好没被祈祷偷听过， 它结过的疤斑看上去很美，且远远不止十次； 它*好没被青春的幻觉出卖过。 它*好无关你的记忆是否可靠； 它*好涉及一次蜕变，以至那陌生的摩擦， 犹如世界上*深的洞穴 在你的深呼吸里只是稍稍 显得有点错位；它*好意味着从陡坡上 滚落的石头仍会被西西弗斯稳稳接住。 1994年4月 1996年11月 非常礼物 钻石爆炸，玫瑰锋利， 皎洁的月亮令鸟巢发黄， 我们在彼此的陌生中抵达彼此； 我们矛盾于我们是深情的姐弟， 比悬崖边的天使更像好人； 我带来了长矛，但这就好像莎士比亚 不可能只有一个意思；宇宙的黑暗 因为一个洞穴的隐喻而 深不可测，我们仿佛找到了 那唯一的入口；呼啸的风 将我的手死死按在大白鲨的背鳍上； 一半的神性至少应出自 此时的光滑。温柔已经太浅， 所以，才有内部的灿烂 照亮过天籁即回声；人的记忆 原本不可能深远到 这一步：接纳我即颠簸我； 剧烈的起伏，直到大海的呼吸 将我们身上的天鹅 重新递还给黎明的翅膀。 1998年4月 如果是青铜 ——仿保尔·瓦雷里 青春的长矛将会被埋没， 影子之歌将会从摇晃的草叶上 找到神秘的安慰，直到你 已精通将勇敢变成灵感， 去面对下一轮更可疑的试探—— 所有的迷途都不过是假象； 沉重感将被泥土的矛盾替代， 无边的黑暗，会把它自己扩展成 一件比死亡还平静的礼物， 等待你去领取。免费，但不妨 问一问：你是谁？如果用错了镜子， 在你面前，我又会是谁？ 如果区分了大小之后，逻辑中 依然存在着遥远的爱，不透明 却包含着湿漉漉的线索…… 小号将生锈，美丽的图案 将考验另一双陌生的眼睛， 直到琴声酝酿出更迷人的身体， 去突破时间对我们的禁锢。 1995年9月 1998年12月 还债 试金石的硬度 已经不够用。熔炉的外壁 摸上去有点凉，就好像五百年间 炉膛里都不曾投进过 天生的材料。不妥协的话， 必然意味着，金子的道德 不可能泛滥到人人 都必须发光。从山顶看去， 大野茫茫，辽阔是它 刚刚取得的收支平衡。 汹涌的浮云则像一笔烂账。 骑鹤的人，他的背影 更像是一笔小费。只有在江边， 细沙的慷慨近乎一次完美的 兑现，青牛被铸成了铁牛。 反过来想的话，你欠月亮的债 至少比太阳欠你的债， 要光明正大。记住，人的天赋 不可能比清风的密码 更透明。只要你的姿态中 人的轻松比碧绿还绿， 死亡就不得不偷偷赖掉 它欠你的一笔巨款。 1998年4月 獠牙 有一头，必须很尖， 可以像钉子一样 令世界产生可怕的漏洞， 却又符合真相的暴露； 即使在博物馆里，它被陈列得像静物， 它依然能向我们暗示 你的本能有没有开过刃； 在并未脱离整体之前，它直接听命于 肉体深处的一道闪电； 而当有什么东西真的被它刺穿， 一股异样的痛苦绝对 能迅速将你卷入那挣扎的形状。 的确很矛盾：人身上到底 有没有这玩意，一直就是一个谜。 有时，你会庆幸时间的獠牙 如此抽象，如此皎洁， 就好像一个盛大的空洞 如此漆黑，精确于人的虚无； 而月亮看上去像不像獠牙， 却只有酒后的浑圆，才说了算。 1998年9月 毛孔 为了表明它是如何存在的， 它在你身上也挖了 一个小得不能 再小的孔眼。非常美， 而且又贴得这么紧， 你却很少想起它。 在你重新归入尘土之前， 它不可须臾或缺； 它隐藏过一种温柔， 就好像野菊花也是 从大地的毛孔中长出的。 任何时候，只要你身上的 兔子开始惊窜，跳跃， 或者一匹脱缰的野马 从你身上撕开了一道裂口时 它就会加紧扩张， 从一个个秘密渠道将那些臭汗 排放到你的赤裸中， 令你真实得就像暴雨中 有一条狗正朝凉亭跑去。 1998年8月 1999年5月 长啸 只有将它的回音 纳入一种纯粹的对比， 比黑夜更沉寂的，才会和深渊一起 在麻绳上轻轻抖动。 一只鸟用它的叫声 就能暴露黑暗中的一个顶点； 共鸣或许就是序曲， 但不会传播得很远。 能见度很低。坡地上， 像是有一群荒原狼 在苍茫中把所有的孤独 都跳累了；直到闪烁的星光下 大地原来是*好的舞伴。 遥远的直视中，它们的长啸 熔化过刀子一般的眼神， 甚至加热过神秘的信念； 如此，锤击之后，比漆黑更幽暗的， 所有的笼子都只剩下一扇朝里敞开的门； 未走过的道路，悬浮着， 像一个拖腔将你憋在空气的稀薄中。 1992年6月 1998年10月 虎头月亮 ——仿阿波利奈尔 一开始，仿佛有很多的理由 和不同的角度，令它看起来 并不那么严丝合缝： 总能找到破绽，引用荷马也没用； 尤其是，虎头中间的 浓重的黑条纹，很难被淡化； 而月亮的眉心始终偏爱 苍白的火焰，精确得犹如 无名的恐惧反而将我们 推向了一个美德；虽说惯性 也没能持续得更久。 镜子，被局外人用过， 竟然就涉及不贞洁； 诸如此类的袖珍风暴 令艰难的生活充满了碎片。 即使有严肃的游戏 给宇宙的悲伤开过小灶， 也效果有限。*终，它是否成立， 不是依据常识的妥协， 而是依赖于你伤口的形状， 非常吻合它的悬挂感：就好像 黑暗深处，如此浑圆的 时间的创可贴，即便贴在 遥远的未来，也可以神秘地止血。 199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