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棵树

　　《门前有棵树》：　　一条瘦得可怜的小河，从西向东蜿蜒着，消融在不可捉摸的荒原上。一架八个叶片的风车，孤零零地竖在河边。不到两扁担长的看车棚子，告诉人们它是这里唯一的一户人家。父亲因祖上留下来的地不够种，便租种了这儿的十几亩薄田。正是农闲季节，父亲仍在老家住，让哥和我还有一头老牛待在荒原上，并留下两件活儿：每天把风车上的篷扯起来，往田里灌满水泡上一夜，第二天把碱水放干，再灌上水浸泡，不断地反复（这叫洗碱）；再就是耕地（同样可以起到洗碱的作用）。　　其实，哥才十六岁，也还是个大孩子。我年龄小，什么活计也干不了，父亲留下我是给哥做伴的。　　死寂，冷漠，本是荒原的样子。　　在高远的天空和锅巴滩之间，哥和我是这里仅有的人。除父亲来过几趟，从未见过其他人的影子。每天看到的除了转动的风车，再有就是耕地后歇在车棚里的老牛，连那只见过一次的鹭，也再没有出现。*难熬的莫过于夜晚。没有月亮的时候，目之所及全是黑的，整个锅巴滩像个无底黑洞把一切都消融了。夜愈往深处走，愈显得可怕。有一种古怪的叫声，仿佛来自地层的深处，忽东忽西，无形无质，在夜空中流淌、漫腾。直筒筒的怪叫，有时离得很远，隐隐约约，似有若无；有时靠得很近，好像就在车棚外边，随时都会扑进来。每到这时候，哥就坐起来，手里握着牛鞭。老牛也警觉起来，呼呼地甩着尾巴。我不寒而栗，紧抱住哥的腿，一动也不敢动。　　有那么几个夜晚，门前小河里响起哗哗的水声，好像有船驶过。开始，深夜里出现的行船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可时间一长，我觉得那船有点儿奇怪：总在深夜出现，白天却看不到船的影子。一天深夜，我到屋外撒尿，听到远处响起枪声，接着传来哗哗的泼水声。那条奇怪的船又出现了，行驶的速度相当快，一闪就到了眼前。我连忙藏至屋角。因为没有月光，看得不太清楚，只见船上人影晃动，他们七手八脚地划着船，相互低声地催促：“快，快一点儿！”船舱里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猫着腰，想走近些看个究竟，忽见那船放慢了速度。　　有人问：“车棚里有人？”　　有人答：“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谁会住到这儿来，快走。”　　船一闪过去了，我回到车棚里，告诉哥那条船不像是条好船。　　哥沉默好半天才说：“大概是条渔船，捕鱼人常在夜里张钩撒网。”　　我十分肯定：“船上没有渔网，行的速度非常快，还听到几声枪响，好像后边有人追。”　　哥蹬了我一脚：“别管它，睡吧。”　　我像鬼扒眼似的一夜没睡好，心里老想着那条船。天亮后，趁哥去地里放水，我沿着河边走了很远一段路到了河的尽头，看到一个很大的苇塘，芦苇已经枯黄却没有收割。我不敢再往前走，只能透过密密层层的芦苇往里看，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我断定那条奇怪的船就藏在里边。回到车棚，哥问我去哪儿了，我把看到的一切都对他说了。哥很气，怪我不该乱跑。　　我没当回事地说：“不过随便走走，也没见着什么。”　　哥说：“你没见着，可是藏在暗处的人能看到你，你这样会惹祸的！”　　我问：“捕鱼船怕什么？”　　哥说：“你真的相信那是渔船？”　　哥知道我去苇塘，忧心忡忡。经过一番思索，终于打定主意，把牛送回老家，等耕三遍田时再牵回来，因为老水牛是我们家的命根子——没有牛，锅巴滩的地就种不下去。哥叫我待在车棚里，一步也不离开，他把牛送回去就回来。　　现在偌大个锅巴滩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实在闲得难受，愈来愈觉得锅巴滩单调而又枯燥，不像在老家随时可约几个伙伴，下河摸河蚌，上树掏鸟蛋，热热闹闹地疯一阵子。在这里，我只能伴着寂寞，伴着孤独，坐在车棚门口发呆，不敢乱走一步。这是入秋后*好的天气，太阳悬在荒原的上空，暖融融地晒着。我禁不住打起瞌睡来。恍惚中，我听见有笃笃的脚步声，以为是哥回来了。可是我睁开腻涩的眼帘，看到的却是一个小姑娘。她的亮丽确实让我吃了一惊：个头不高，但很匀称；身穿蓝花布棉袄，脑后垂一根不粗不细、黑油油的独辫子，辫梢上扎着白头绳；清秀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刷子；蚕豆似的眼睛黑白分明，滴溜溜地窥视着周围的一切，却又装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我来锅巴滩以后，头一回在大白天看到其他人，寂寞和孤独全都没有了，不由自主地迎了过去，心想她也许走错了路，不然怎会走到这鬼也不来的荒原上。尽管我并不知道锅巴滩哪里有路，但只要她向我打听，我就有了和她说话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