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旁观

S大有很多活动和比赛都在夏天举办，一年一度的科技节和校园嘉年华，气氛空前活跃，虽然主力军是本科生，但欢快忙碌的氛围感染了校园的每一个人。 时至夏至，到了一年中白昼*长的时候，就连复印店和咖啡厅的营业时间都从早上九点提至八点半。 澹明湖、鹿鸣亭和蕴真楼前的芳草地，男生女生围成一个圈热烈讨论，饮料、零食和笔记本电脑搁在草地上，广玉兰花瓣掉落，有蝴蝶停经，夏日湖水也清，几朵莲，紫色的，锦鲤游弋，有准备各种考试的学生来投食和祈拜。 姜醒抱着刚打印出来的论文经过，偶尔也对大家的朝气蓬勃生出一点艳羡，明明他自己也才本科毕业不到一年，中午去买汽水的时候还被当成新生塞了一张粤剧的门票。 大概是因为他本科时代的社团经历并不丰富，也没有交上特别要好的朋友，还是有一点遗憾的。 不过也只有一个原因：他的时间都被课业填满了，没有那么多心思想别的。 周五下午，姜醒早早洗涤擦拭好仪器，**个飞奔出实验室，怕时间来不及，随手找了一辆共享单车。 才四点，慎德大礼堂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姜醒进场的时候抢到了第三排的好位置。 能动用这个百年大礼堂的都是规格极高的会议或赛事，今天讲座的五位来宾都是他们专业里的大牛，每一个名字在姜醒刚入门的时候便如雷贯耳。 裴律年纪*轻、资历*浅，坐在讲坛的*边上，他不是主讲，只是代表主办方的青年学者，但英俊的面容和沉稳的气质还是吸引了众人目光。有专门的主持人，他要讲的话不多，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台下熟悉的身影。 裴律猜想，姜醒应该是对引流数据态势分析很感兴趣。 坐在他身边这位唐润宁老爷子并不是这几个人里*有名望的，甚至称得上冷门，但每次只要他发言，台下那个人就会奋笔疾书，目光格外专注热忱。在礼堂明亮的灯光下，青年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把水洗过的星子。 裴律有一点好奇，被姜醒这样桀骜冷清的人用这样一种温驯又虔诚的目光凝视仰望，是什么感觉。 姜醒其实很好懂，喜欢和不喜欢全然形于色，换到别人发言的时候，他整个人就明显松懈很多，撑着脑袋，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笔。 尤其是轮到他自己发言，对方甚至在低头看手机。 姜醒无语地在微信上回复杨夕：“学术造诣这么深的人为什么也会这么没有道德底线。” 饶是他对裴律这个人没有一点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专业水平，寥寥几句论述条理清晰一针见血，与几位学术泰斗交流起来毫不逊色。 他知道裴律关于合成生化演算的研究很有名，当年姜醒看完他那几篇为数不多但得过很多奖的论文后很兴奋，深受启发，也产生了很多自己的疑问和想法，甚至一度想过发内网邮件去请教探讨。 不过这个突兀疯狂的想法还是止步于他的社交恐惧。 要是这个人和叶逸、方旭那群人没什么关系，或者他能稍微公平一点，也许他们在学术上能有很愉快的交流。 但是，事实证明，他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极致的精英主义者罢了，背景相仿、资源互通的金字塔顶端者抱团的把戏实在卑劣。 姜醒听着旁边几个女生对裴律夸大其词的赞叹，叽叽喳喳令人烦躁。 一整场讲座下来，裴律用自己不卑不亢的谈吐赢得满场喝彩和掌声，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那束像星星一样闪耀的目光从头至尾没有落到自己这个方向。 自由提问环节，裴律自然又是大热门。 连坐在*中间年过花甲的老院士都打趣说，看来还是裴博跟年轻人的频道比较同步。 姜醒哑然，心中不平，替自己学校感到丢脸，德高望重、朴素和蔼的老科学家无人问津，整个会场反倒被裴律的迷弟、迷妹搞得像粉丝见面会。 竟还有女生在这样正式肃穆的场合问出“裴师兄现在有对象了吗？”“咱们这个专业对象难不难找？”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来。 实在匪夷所思。 这样珍贵的机会，没有人珍惜。 还是裴律自己把话题扭转过来，淡淡警醒在座的各位：“希望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学业交流上。” 姜醒从小学就不是会主动举手的人，但机会千载难逢，他自我拉扯许久，手举起又放下，犹犹豫豫，来回好几次，手都酸了也没有被主持人叫到。听到她宣布“那*后一位提问的同学就交给我们裴博来点吧”的时候，姜醒颓然放弃，心中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他甚至鼓起勇气盘算着能不能在散场的时候混进后台，和那位他钦佩已久的唐老院士说上几句话。 裴律看着那双跃跃欲试的眼睛黯淡下来，状似随口道：“那就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七位同学吧。” 话筒递到姜醒手上的时候他还有些蒙，对着主持人仓促又激动地扯了下嘴角，笑得很不自然，甚至忘了跟给他这个机会的人说一声谢谢。 姜醒清淡冷冽的眉眼一舒展开来会显得很乖巧，握着话筒跟主持人说：“你好，我想提问唐院士。” 主持人愣了一瞬，本以为裴律点的人就还是会问裴律，没承想点到了个真的来听讲座的，她反应很快：“来，我们把话筒递给唐院士。” 姜醒弯腰对台上鞠了个躬，他极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万众瞩目的公众场合之中，可是是自己擅长且感兴趣的领域，又会生出莫名的底气和自信，沉溺其中，全情投入：“唐院士，您好，刚才您说的对流数控风险是同时存在多少种状态呢？” “我只能考虑到在已经试出燃点之后的分化情况，如果这时候我们不把强碱性试剂加入，会不会让分子活性变弱？” 姜醒不怕露拙，所以直白坦然，他自问自答，又自我否定：“但是，这样制造出来的晶体材料是否不利于保证它的pH值？” “唔……抱歉，我好像提问太多了，如果不方便，您挑其中一些回答就好。” 唐润宁有些诧异地看了一会儿这个面嫩的年轻人，接过话筒笑道：“真没想到还有听得这么认真的小同学，你的思维很缜密，假设也够大胆，能引起你的兴趣和思考，我刚才说的那一通算是值得了。 “你能问出这么几个层次递进的问题，证明你亲手做过这样的实验。” 唐润宁简要地解答了他刚刚一连串的问题，与姜醒一问一答，颇有相谈甚欢的意思。 周围的学生跟不上他们飞速运转的大脑，也对这些过于高深艰涩的知识没有丝毫兴趣，渐渐出现一小片不耐的躁动。 姜醒才不管他们，他今夜心满意足，直到坐下眼睛还亮晶晶的。 女主持人及时止住了话头，说后面会有专门的答疑环节。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会后答疑，是给学生和大师近距离交流的环节，还可以拿书去要签名。 姜醒大学以来体育考试都是班里男生中的倒数，却在一群狂热涌向裴律的女生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唐润宁。 唐老座前门可罗雀，老人家也不在意，非常心宽地开自己的玩笑：“小同学不用跑，我这儿没人。” 姜醒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裴律从众人包围的缝隙中仍能窥到他颊上急促的潮红。 唐老问他：“小同学大几了？叫什么名字？” “啊？”姜醒刚才跑得太急，手脚还有点无措，“我研一了。” “哦？”唐老眉毛一扬，“你看上去可不像，现在在哪个老师的门下？你们学校的教授我也认识一些。” 姜醒干巴巴答：“导师是葛石教授。” 唐老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年轻人，了不起。” 葛石的研究生难考是出了名的。 姜醒正经地摇摇头，直接说：“但是您的精准合成和点击合成是我看过国内做得*好的。” 也许是语气过于平静，这么直白的话也没给人阿谀奉承的感觉。 老爷子“哟”了一声：“我*好？不怕我跟你老师告状啊？” 姜醒抿嘴沉默了一秒，还是道：“有一说一。” 唐润宁哈哈大笑，和姜醒继续刚才在台上没完成的讨论，难得碰到个能说得上话的年轻人，唐老眉飞色舞红光满面。 中途裴律还来过一次，说是借笔。唐老满脸疑惑，姜醒忙着记笔记，连头都没抬一下。 裴律看了他发梢翘起的后脑勺两秒，又面色平静地回到人山人海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