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邮状元大实业家-张謇传

“我，我，我爬不起来呀!”答话的是一个年逾八十的老者，在泥水中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叫张之万，是翰林院中一个老资格的修撰，又因“
内阁学士”的缘故而被人称为“相国”。他是南皮张之洞的堂兄，时谓‘
南皮二张”，本来早该告老还乡了，只因仕瘾不泯，而今还要在这里领受
此等苦罪……
见张之万实在爬不起来，几个翰林从门洞里冒雨冲到场地上，将张之
万扶起来。张之万嗦嗦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袍襟衣裤早已湿透，浑
身上下水淋淋的。他跌跌撞撞地进了西华门，长叹一声：“我，我，我怕
是不行了!”
“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事?”场地上，另一个跪在后排角落而不曾起
身的中年翰林怒声自语道。在群臣伏地跪拜时，他也伏地跪拜了，但又立
即挺起脖子，抬起头，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慈禧太后的车辇。当他看见
慈禧太后目不旁顾的那副高傲神态和翰林们被大雨浇淋的惨象时，他的心
被激怒了。他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动不动。在内阁大臣宣布“百
官退散”时，他仍然跪着。对他来说，所有外界的一切几乎都不存在，什
么风呀，雨呀，水呀，早已视而不见，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五个字：“这个
老女人!这个老女人!这个老女人……”这是怨?是恨?他不知道，他只觉得
心里堵得慌，憋气、郁闷……当然，他也知道在这种场合里，自己不该抬
头盯视圣驾，更不该在心里怨愤太后，但他止不住，没有办法，在感情和
理智的较量中，这叫情不自禁!
这个人是谁?
他就是今年恩科殿试的头名状元，如今封授为翰林院修撰的南通名士
张謇——张季盲。
大雨仍未停歇，翰林们大多回家了。张謇无家可归，独自回到南通会
馆自己的居室。他脱下湿透的衣袍，晾在屋内的绳子上，然后向会馆要了
三菜一汤，草草用罢午膳，就躺在榻铺上歇息了。
还在今年初春时节，就要迈入四十二岁的张謇奉父兄之命来京参加阡
取士，就曾来过这家会馆。这里是南通会馆，张謇又是南通人，不到垦还
到什么地方去呢?可是那时这里饮食恶劣，馆长倨傲气盛，竟看不目无一职
的张謇，致使张謇不得不改宿别处。两月之后，张謇殿试得中，以一甲一
名的状元身份而轰动京师，南通会馆才不得不邀请张謇回馆居住，于是张
謇又回到了南通会馆。而一度冷落和淡忘了的仕途之心也才渐渐变温变暖
了……
张謇不能忘记自己殿试得中而被朝廷和皇帝召见时的动人情景和激越
心情，是的，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是今年4月24日五更时分，他跟同考的进士一起来到乾清门外听宣，
当宣布他得了一甲一名而跟榜眼尹铭绶和探花郑沅一起被引见时，他是何
等的欣慰和高兴啊!三十五年的勤苦攻读总算有了结果，一步登上了科举的
峰巅!第二日，也就是4月25日早晨卯时，皇上在太和殿陛见张謇，张謇该
是多么激动啊……
但是时间仅仅过了三个月，张謇那时的激动心情差不多已经消退殆尽
了。他深切而又沉痛地感到朝廷腐败、无能、丑恶和糜烂。上月23日，日
本人在朝鲜不宣而战，中国作为朝鲜的保护国却一味地姑息退让，北洋大
臣李鸿章为了讨好主子慈禧太后的欢心，将搜敛来的银子不用在加强军备
上，却成千成万地花在筹备10月10日慈禧太后六十大寿的庆典上……
“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事?”张謇想到李鸿章献媚慈禧太后的事情，
嘴里又不禁嘟囔起平日的那句口头禅。他在卧榻上翻了一个身，又闭上了
眼睛。他想静息一会，但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张謇心想：国家好比一个肌体，肌体的腐败坏死，不在外敌，而在自
身；中国的病根不在百姓，而在老女人慈禧太后身上。她毫无治国之能，
却有揽权之术，本领不及吕后和武则天，歹毒与淫威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关心的不是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而是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她重用和信任
的不是人才，而是拍马逢迎和纳献贿赂的小人与奴才；对于臣民毫无一点
恻隐之心和人格尊重，而正直的士子和臣中的清流又恰恰多以此项为择君
的标准……
就说今天晌午的迎驾活动吧，那么多大臣泡在水里，淋着大雨，伏地
跪迎你慈禧太后，你慈禧太后竞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你眼里还有臣民吗?
你为臣民，你为士子，竟连主人家的一只鸡一条狗都不如，要说是鸡是狗
的话，那也是落汤鸡落水狗了，士子臣民们今天算是斯文扫地了!
唉唉，当官不由己，空忙耗时光，碌碌无为，看起来这官不能再干下
去了!张謇想到这里，再也躺不下去了。他‘腾”地坐起来，两腿一伸下了
地，一边在斗室中来回踱步，一边思考着今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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