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杂文 现代部分 卷七 巴人集

　　《巴人集/中国杂文》：　　哭哭泣是弱者的表示。而强者则善听人哭泣。　　有友人死了父亲，觉得非常悲痛，然而哭不出。　　在父亲的灵前，看亲族皆放声大哭，于是觉得为人子的自己，也非一哭不可，然而偏哭不出。　　越哭不出，越觉责任重大，应该哭；终于欲仿效别人哭声，进而欣赏别人的哭声，忘掉了自己的悲痛。　　但这也许是那友人不甘随俗，而为同声一哭；也许在潜意识里，觉得对死人哭诉，根本无用；悲痛只有自知，大可不必向死人“示威”之故。　　然而，中国民族，是个好哭的民族。妻死其夫则哭之：抑扬顿挫，务使音韵悠然。母死其子则哭之：长短合度，务使听者神往。但男子则大都号啕或暗泣。世风使然，千百年而未或更改。　　一至今日，则有所谓跪哭团，哭谏团之事。　　三四年前，我在武汉教书，教员欠薪，积七八月不发分文，于是有跪哭团之组织，向教育当局，为妻儿生命请命。我看这办法，不是路道。我既不能像我友人，在死骸边欣赏别人哭泣，我又无铁铸膝盖，匍匐于衙门之下，长跪于高堂之前。于是只好溜之大吉。现在，我又看到报上有央谏团组织。较之跪哭团，固然无劳膝盖，但也颇费唇舌。然而有效与否尚未可知。　　我以为与其哭而谏，不如恨而立。国事绝非私人玩艺，哭谏又何能动于人。国事本为自己之事，只有自己起来，负担一部责任，才是办法。故善哭泣者，必为惰性甚重者，乃将生者之责任托付死人之流也。　　【原载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立报·言林》】伟大的心情天下*可尊敬的职业，是小学教员和小儿科医师。因为在他们的工作中，孕育着未来的光明。谁的工作，还有比为后一时代服务的人更重大？我在一家公家医院里，看到过医师看护妇对待小儿病患的残酷。由于职业的“机械”便消失了女性的柔和的看护妇，连小儿病患者一有小便的时候，也要一声声咒詈、毒打；终于在他们小小的心灵上，知道了人类的可畏，即低低的呻吟，也不敢发出，代之以闪烁的含泪的目光。想想自己孩子，也在那种地方求活命，我感到裂肺似的胸痛。　　然而，世上还有不少以“扑作教刑”的小学教师。而我的孩子也同样受了一份恩泽。　　我有一个小儿专科的朋友陈君，常叹当医师的不易，而诊治小儿的疾病更难。这倒不在于小儿患什么奇症，一想到这是未来的国家的一分子，责任更感到重大。在生命的名义上讲，强盗与阔人，固然同一。　　但少一些强盗与贪官，却未始非国家之福。谁有小儿生命以外有未来的光明，一着之错，即能减少一份国家可能获得的幸福。　　这是个伟大的心情，决非玄语。想来那些以“扑作教刑”之辈，怕没有想到这是以“杀机”侵之于天真无智的孩童的残酷的行为！为后一时代人服务，必须有伟大的心情。鲁迅先生**次的呼声，便是救救孩子。但，我们的孩子，不知在什么世代，才能得救？【原载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立报·言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