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维特的烦恼-(全二册)

*部五月四日我现在是多么开心呀！亲爱的朋友，人心真是难以捉摸！我曾经深深地爱着你，一刻也离不开你，可是如今，当我离开你之时，竟然感到如此开心！我相信你会谅解我的。也许正是因为命运为我安排了其他际遇，才会令我如此焦虑。可怜的莱奥诺拉！但，这并不是我的过错。难道这能怪我么？当我沉醉于她姐姐的姿容时，她那颗脆弱的小心灵却滋生了对我的爱意。可是，难道这不能怪我么？我能否认自己没有鼓励她的情感么？她天真烂漫之下流露出的个性，虽然一点儿也不可笑，却常常逗得我们开怀大笑。我能否认……罢了！人毕竟不能太过苛责自己。我亲爱的朋友，我向你保证，我会改善自己的不足，我再也不会如往常那样沉溺于命运强加于我的不幸之中；我要享受当下，让过去随风飘逝。我的朋友，你说得对，如果人们不费尽心思唤醒自己的想象力，重温对过去的悲哀，那么人面临的痛苦会少得多——也许，只有上帝才知道为什么人们要如此折磨自己。希望你能转告我的母亲，我会努力完成她托付给我的事，并且尽快给她回音。我还见到了我的姑姑。她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难以相处，是一个相当活泼、善良的夫人。当我向她转达了母亲对遗产分配的抱怨时，她对我解释了原因，还告诉我，她决定放弃所有遗产，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慷慨。总而言之，关于此事，我现在不想再多说了，请你告诉母亲，一切都很顺利。亲爱的朋友，在这件小事上，我还意识到：误会与消极所造成的伤害，往往比狡诈与恶意还要多。事实上，后两者发生的机率也比较少。另外，我在这儿过得很愉快。在这个世外桃源之中，孤独犹如一剂珍贵的良药，医治着我的思维；灿烂的春光和盎然的生意又温暖我充满忧虑的心。无论是参天古木，还是灌木丛，都置身于一片花团锦簇之中；我愿意化为一只蝴蝶，在这芬芳的海洋之中畅游，寻找自己的存在价值。这座小城本身并不知怎么样，但是环绕在小城周围的却是瑰丽的大自然。这儿的美景曾令已故的M公爵怦然心动，在迷人峡谷间的小山坡上修筑了一座花园。这座花园虽然很平凡，可是当你一踏进那儿，就能感受到它的设计绝非出自专业园艺家之手，而是来自一位渴望排遣忧思的心灵。在那儿的凉亭下，我为公爵洒下了无数次的泪水——凉亭曾是公爵心爱的处所，如今即将成为我的所有物。没过几天，那儿的花匠就对我另眼相看，我也不会亏待他的。五月十日一种奇妙的愉悦感占据了我整个灵魂，就如同我正在全身心地享受这个迷人的春日。我独自一人享受着此地的美丽，感觉这里就是为我这样的灵魂而存在的。我亲爱的朋友，我完全沉浸于这个静谧的所在，以至于荒废了自己的艺术天赋，连一笔都画不出来。然而，我又感到自己从未如此像一个画家。当四周迷人的峡谷蒸腾着雾气，一轮红日高高地挂在那幽暗树林的上空，只有一小束阳光悄悄地射入小树林时，我躺在潺潺小溪边的草丛里，就像是躺在地球的中心，细细地赏鉴着千百种珍木异草。当我倾听着草丛中的小世界的纷杂，稔熟于各种昆虫难以描述的形状时，我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全能上帝的存在，他以自身的形象为蓝本，创造了宇宙万物，让我们共同感受这永恒环绕着的上帝之爱的呼吸。就这样，我的朋友，当暮色笼罩了我的双眼，天空如同甜蜜的恋人般吮吸着我的灵魂时，我的心中常常涌现出一股渴望：假如能把这一切都描述出来，将这些对我而言如此丰满而温暖的生命都绘在纸上，使之成为我的灵魂的一面镜子，就如同我的灵魂是上帝的一面镜子一般，那该有多好！啊，我的朋友，可是我无力完成这一幅 画——因为我已然深深沉醉于这壮丽的景致了！五月十二日我不知道，这周遭是否有一些迷人的精灵在游荡，亦或是因为我的灵魂中的温暖而甜蜜的幻想，让我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如同天堂般可爱。在我的房子前面是一口井——我就像美人鱼梅露西娜和她的姐妹们一般被迷住了。当你走下一座缓坡，来到一个拱形石门前时，就在二十级石阶往下，便能看到清冽如水晶般的泉水从岩石缝隙涌出。无论是四面围住的矮墙，浓荫匝地的高木，还是凉意森森的空气——一切都令我无比愉悦、惊叹。我几乎日日都在井边坐一小时。我会看到少女们从镇上来这儿汲水——这是多么质朴而必要的劳作，就连古时候的公主也会亲自动手呢。当我在这儿休憩时，古老的宗法社会生活是如此清晰而生动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仿佛看到了我们的祖先，他们就在井边相识、相知，精灵们则在井边与泉中嬉戏。如果，一位远途的陌生人，从未在夏日的艰苦跋涉之后在井边享用甘冽的泉水，那么他一定不会产生我这样的感觉。五月十三日你问我需不需要把我的书寄来——我亲爱的朋友，我恳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加重我的负担了！我不再需要什么引导、激励与鼓动，因为我的心灵已经如此澎湃。我需要的是释放压力的良药，而这，我在荷马的书中已经找到了。我常常吟诵他的诗句，让我燃烧着的血液重新平静下来；或许，你还从未看到一件事物如我的心灵一般变化无常吧。可是亲爱的朋友，就因为我屡屡从忧愁转为狂喜，从甜蜜的忧伤突陷入暴烈的激情，使你也经常不得不忍受这样的痛苦，所以我必须向你坦白。我对待我脆弱的心灵，就像是对待一个病弱的孩子一样，不忍心苛责它的每一份喜悦。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别人也许会因此而谴责我。五月十五日附近的居民都认识我了，他们都很喜欢我，尤其是孩子们。当我一开始和他们接近，并以朋友的方式来打听一些闲事时，有些人曾经误以为我有心讥讽，想要粗鲁地拒绝我。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沮丧，只是对自己之前观察到的事情有了更深切的感受：中等阶级的人总是想要和普通人保持冷漠的距离，生怕这样的接触会有失身份；而其中一些轻薄之人的故作谦卑，反而会令贫苦的百姓更加明显地感受到无礼。 我清楚地知道，人并不是生来平等的，也永远不可能平等；可是我的看法是：那些为了维护尊严而避免与普通人接触的人，就像是为了逃避败仗而躲避敌人的胆小鬼一样，值得受到谴责。某一天，我又来到了水井边上，看到一位年轻的侍女。她把水罐放在*低的台阶上，正在四处环视，试图寻找自己的女伴，帮她把水罐放在头上。我走了过去，对她说：“需要帮忙吗，美丽的姑娘？”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哦，不用了，先生！”“不用客气。”我又说，于是她摆正了头顶的垫环，我把水罐放在了上面。她向我道谢之后，就走上了台阶。五月十七日在这儿，我交游广泛，但尚未形成一个完整的交际圈。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令这么多人喜爱我；不过让我遗憾的是，我们也许只能在人生道路上同行一小段。如果你问我，这儿的人怎么样？我会说：“和其他地方的人们一样。”人本质上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部分人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努力工作，偶尔的闲暇时间反而令他们为难，所以只好想方设法逃避它。啊，这就是所谓的人类的尊严！但是他们都是善良的人。我常常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与他们一共享受无忧无虑的欢乐。比如，我们一起在肴馔丰盛的餐桌边尽情享用，或是讨论几日之后的郊游与舞会，不一而足。所有的一切都对我的性情有益，只不过我必须忘却在我的身上还存在许多其他力量，它们因为没有被加以利用而日渐衰竭，而我需要仔细地帮它们隐藏起来。啊！这样的想法又令我陷入伤感之中！——不过，被人误解就是我们这一类人的宿命。唉，我青年时代的女友已经溘然长逝！唉，我曾经如此了解她！我真想对自己说：“你永远在寻找找不到的东西，真是痴人说梦！”但是，她曾经是属于我的。她将自己的心和圣洁的灵魂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我，让我觉得自己拥有得太多了。上帝！在那个时候，难道我没有倾尽全力吗？难道我没有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抒发出来，就如同用心灵毫无保留地拥抱大自然吗？难道我们之间的交往，不是将世界上*动人的情感、*敏锐的智慧与默契都融合在一起，并且打上了天才的烙印吗？唉，她那长我几岁的年龄，竟将她先于我而带进了坟墓！然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坚定的信念与超凡的毅力。几天之前，我遇到一位年轻人V，他是一个坦率、开朗的人，相貌相当清秀。他刚从大学毕业，尽管不以智人自居，却自以为比其他人都要聪明。从各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勤勉的人，总体而言，知识也很渊博。当他听说我擅长画画，还懂得希腊语时（在当地，这两件事听起来很了不起），就跑过来看望我，还大大地展示了一番自己的才能，从巴妥谈到伍德，又从德皮勒谈到温克尔曼，并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已经读完了苏尔策理论的*卷，还拥有海纳的一份手稿，我听了也没做什么表示。我还结识了一位非常正派而坦荡的人，他是这儿的法官。听说，任何人看到他被家中的九个孩子簇拥在一起时，都会觉得这是世界上*快乐的事情。他的大女儿尤其备受赞扬。他已经邀请我去拜访他，我打算*近有机会就去。他住在王室的一个猎庄里，距离这儿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他之所以离开此地，是因为自从妻子逝世后，镇上的府邸总是令他触景生情。我还遇见了几位怪人，他们的举止相当荒唐可笑，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对待别人的那种态度！先搁笔了，相信这封信会令你感到愉快：因为这是完全真 实的。五月二十二日许多人都曾经感慨浮生若梦，对于我而言，这种情怀也时刻萦绕在我心中。当我意识到时间对人类的活动力与探索性的种种限制时；当我发现，我们所有的精力都用于满足自我的种种需求，而这些活动除了延长生命没有任何好处时；当我看到，那些令我们满意的发明创造不过带来了对激情的屈从，就如同我们将自己束缚在画满五彩斑斓的人像与景色的监牢般时——当我想到这种种，威廉啊，我只有沉默。然而，我又开始探索自己的内心，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儿充满幻想与暧昧的渴望，却将现实与蓬勃的活力取而代之。一切都在我的感官之中漂浮着，我带着笑与梦，心甘情愿地融入了这个世界。所有博学的教授都认为，孩子们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多需求；但是成年人终日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也和孩子们一样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他们不受什么动机的驱使，引导他们的不过是饼干、糕点和棍棒这些口腹之欲与责罚罢了——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我相信这是一目了然的。我知道你会如何答复我，所以我要先承认这一点，像孩子一样生活着的人是*幸福的。孩子们总是用玩具来消遣时间，不厌其烦地给娃娃们穿上或脱下衣服，或者在妈妈藏着甜点的橱柜前小心翼翼地转悠着，一旦得到了好吃的糖果，就狼吞虎咽地塞进嘴巴，一边还嚷嚷道：“我还要！”他们都是快乐的人啊。可是还有一类人，把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工作说得冠冕堂皇，声称是在为人类的幸福与荣耀做出贡献，愿他们也因此感到快乐吧。而只有那些将一切价值都看淡的人，他们会看到凡人们努力地将自己的后花园装点成天堂，看到*贫穷的人肩负重担却依然努力前行，看到所有的人都期待着沐浴更长时间的阳光——那么，这些人就会以平和的心境，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们也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是人。尽管有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束缚，他们的胸怀依然激荡着对自由的甜蜜感受，知道他们随时都可以逃脱世俗的牢笼。五月二十六日你知道我一贯喜欢选择舒适的乡村安定下来，不管那儿有多么不便。而在这儿，我又找到了一处可心的所在，它非常吸引我。离小镇不远处有一个地方叫作瓦尔海姆，它坐落在风光秀丽的小山丘旁，沿着这个山村的小路走下来，就能看到整个山谷的景色。一个经营小旅店的老板娘就住在这儿，她为人很和气，在店里售卖葡萄酒、啤酒和咖啡。尽管她已经不再年轻，但依然活泼可亲。这儿*迷人的是两颗菩提树，繁茂的枝桠一直延伸到小教堂前，教堂周围又环绕着农庄、谷仓和庭院。如此舒适而平静的地方得之不易，所以我常常把自己的桌椅摆在小旅店的前面，坐在那儿喝着咖啡，一边读着荷马史诗。我是在一个美好的午后偶然来到这儿的，发现教堂前异常寂寥。所有人都在农田里干活，只有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地上，膝盖上还抱着一个六个月大的婴儿。他让婴儿靠在自己的胸前，就像是一张靠背椅一样——虽然是静止的，可是男孩的黑眼睛里却闪烁着活泼的光芒。我被这一幕所吸引了，不由得坐在对面的一张犁前，带着无比愉快的心情给这对兄弟俩画速写。我还在画上添上了附近的篱笆、谷仓的门和几个坏掉的车轮，就和它们此时散落的位置一样。约莫一小时后，我就完成了一幅非常精确又有趣味的速写画，里面没有掺杂任何关于我个人的想象。这让我坚定了未来遵循大自然的作画方式，因为大自然本身就已经无比丰富，足以铸造*伟大的艺术家。人们大可以称赞规则的妙处，就像是赞颂法治社会的好处一样：一个循规蹈矩的画家绝不会画出拙劣的画，就像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人从来不会成为十恶不赦的坏人，然而，所谓的规则却会破坏大自然的天才灵感和真实展现！别说什么“这种话太极端了，规则只不过是剪除旁枝罢了”，我的朋友，还是让我给你打个比方吧。这就像是爱情一样，当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爱上一位少女时，他会无时无刻不守护在她的身旁，不惜耗尽自己的健康与钱财，以证明自己对少女的爱意。这时，一个人走过来，对他说：“我的朋友，恋爱是人之常情，可是你却太走极端了。好好分配你的时间：一部分用来工作，一部分用来取悦你的爱人。好好计算你的钱财，如果有多余的钱再给爱人买礼物，但是不要太频繁——比如，过生日的时候送点礼物就可以了。”如果按照这个人的建议去做，年轻人一定会成为一名社会栋梁，而我也愿意将他推荐给任何一位侯爵做事。可是他的爱情却完了，如果他还是一位画家，那么他的艺术生涯也完了。我的朋友啊！为什么天才的激流总是难以汇聚成汹涌澎湃的洪流，吞没你们惊诧的灵魂？这是因为居住在激流两岸的绅士们，一贯沉着而冷静，为了避免自己的庭院、郁金香花坛遭到洪水的肆虐，所以早早地筑好了堤坝。五月二十七日我发现自己实在是太激动了，打了这么多比方，却忘了告诉你那两个孩子后来的情况。和我昨天在信里所写的一样，当时，我完全沉浸在艺术的凝思妙想之中，在犁边坐了整整两个钟头。直到夜幕降临，一个挎着篮子的年轻女人来到始终听话地坐在原地的兄弟俩面前，她大老远就喊道：“你真乖，菲利普！”接着，她向我问好；我谢过她，又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问她是不是这两个可爱的男孩的母亲。“是的。”她回答说，一边给了哥哥一块面包，又抱起弟弟，温柔地亲亲他。“我把小家伙留给我的菲利普照看，”她解释说，“然后带着大儿子进城去买白面包、糖和陶锅了。”我瞅了一眼她的篮子，里面塞满了她所说的东西。“今晚我想给我的小汉斯炖点汤（汉斯是*小的孩子的名字），老大是个捣蛋鬼，昨天在和菲利普争抢*后的那点汤时，把陶锅砸碎了。”我问她老大去哪儿了，她说他正在草地上赶鹅。话音未落，大儿子就跑了过来，递给菲利普一根树枝。我又和这位妇人谈了一会儿，得知她是这儿的教师的女儿，她的丈夫去瑞士要回属于自己的那份遗产了。“他们想欺骗他，”她说，“不回复信件，所以他只能亲自去了。我希望他没有遭逢不测，因为自他离开以后就一直没有回音。”我离开的时候，心情很沉重。所以我给了孩子们一人一个克罗采，还多给了小儿子一枚，嘱咐母亲在下次进城时多买些面包就汤吃。接着，我们就分手了。我的朋友，我想告诉你，每当我心绪不宁时，一遇到这样的人，就会抚平我内心的骚动。她在属于自己的小圈子里愉快而平静地生活着，日复一日地为了需求而努力；当树叶落下时，除了想到冬天快来了，她也不会想到别的什么上去。从那时起，我就常常上那儿去，孩子们和我越来越熟络。当我喝咖啡时，就分糖给他们吃，晚餐时还和他们一起享用牛奶、面包和黄油。到了星期天的时候，我总是给他们克罗采；如果我不在，就托好心的女店主给。孩子们和我亲密极了，什么都愿意告诉我；越来越多的村里的孩子们也围在我们四周，当我注视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和稚气的举止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只不过，为了消除那位母亲的担忧，我可费了好大的劲儿呢。她总是说：“孩子们会给您添麻烦的。”五月三十日前一阵子我说的关于绘画的原则，其实也适用于诗歌创作。*关键的是要认清事物的精髓，并勇于用*凝练的语句来表达。今天我所经历的一幕，如果能用文字来描述，那将是世界上*美的一首田园诗。可是，为什么我要说到诗歌、戏剧或者田园诗呢？难道离开艺术的标准，我们就不能真切地体会大自然之美了吗？我说的这些话，如果会让你有所期待接下来的“宏论”的，那你恐怕就误会了。接下来的故事主人公只是一个农夫，是他让我产生了以上的感受。和往常一样，我可能说不好这个故事，而你又会认为我太过夸张。这件事又发生在瓦尔海姆——瓦尔海姆总发生一些古怪的事情。那天，菩提树下正在举办一场茶会。我因为和那伙人不熟悉，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避开了。这时，一个年轻的农夫从农舍里走出来，开始修理我先前曾经坐着画速写的那张犁。我喜欢他的模样，所以主动上去搭话，问他的家庭状况。不一会儿，我们就成为了好朋友。他告诉我，他在一个年轻的寡妇家干活，那位寡妇对他非常好。他说了许多关于女主人的话，对她赞不绝口，我很快就意识到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对方。“她已经不年轻了，”他告诉我，“之前又受尽了前一任丈夫的虐待，所以不打算再结婚。”从他的描述中，我可以感受到他是多么沉迷于她的魅力，又是多么希望她能够选自己做丈夫，以消除前任丈夫带给她的悲惨回忆。我将他所说的话重复一遍，是为了让你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可怜的农夫的倾慕、忠诚与沉醉。不过，想要把他的手势表情、悦耳和谐的声音还有眼睛中燃烧着的火焰一起描述出来，我必须得具备诗人的天赋。哦，不，他一举一动所蕴含着的温柔，是不能被任何文字所描绘的，我也不会再去多费唇舌。而他*令我感动的，是担心我会认为他和这位年轻寡妇有着不正当的关系，或因此怀疑她的品行。他又跟我描述起她那动人的举止，尽管不再有青春的活力，却依然强烈地吸引着他——这种种难以形容的语言，也许只能靠想象才能重现了。 如此激烈的情感、热切的期盼，与他纯洁的心灵融为一体，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未见过，甚至也想都不敢想。因此，他那纯真而忠诚的爱慕深深地撞击着我的灵魂，那清白而温柔的景象时时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就连我自己的心灵，似乎也受感染般地燃烧起来——请你千万别因此而责备我呀。我多想尽早地一睹她的芳容，可是当我再一琢磨，就不想见到她了。还是通过她情人的双眼来想象她的模样更好，也许当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时，她的模样会和我的想象不一样呢。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破坏如此美好的想象呢？六月十六日为什么我不给你写信？你是这么见多识广，却问我这样的问题。你应该能猜到我过得很好——我是说……简单说吧，我结识了一位姑娘，她赢得了我的心。我已经……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想要有条不紊地描述我与这位世界上*可爱的姑娘结识的过程，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我是一个快乐而感恩的普通人，也是一个糟糕的历史学家。她真的是一位天使啊！也许所有人都会如此形容他的意中人，可是我却找不出其他的词来展示她的美好，以及她为何如此美好。因为，她此刻已经把我的整颗心都占据了！她是如此单纯，又是如此善解人意——如此聪慧，又是如此坚韧不拔——她的头脑如此冷静，又过着如此多姿多彩的人生。可是，上文只是一通胡言乱语，丝毫不能描述出她的品质。也许过些时候——哦，不能再拖延了，就是现在吧，让我详细地说给你听，否则就再也没机会说了。因为从我开始写这封信之后，我已经三次按捺住搁下笔、让人备马出门的冲动了。今天一早，我就发誓不会骑马外出，可是我却常常来到窗前，看看太阳何时落山。我无法克制自己——*终还是去了她家一趟。现在我回来了，威廉，正在一边用晚餐一边给你写信。当我看到她被她那八个天真烂漫的弟弟妹妹簇拥着的时候，我内心是多么愉悦呀！不过，如果我继续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你即使看到这封信的*后，也不会比一开始知道得更多。那么，还是让我原原本本地把所有细节都告诉你吧。我曾经跟你提过，我结识了一位S法官，他邀请我去拜访他在乡下的退休居所——在我看来，那儿简直是一个小王国。但是，如果不是命运让我无意中发现隐藏其中的宝藏，也许我永远都不会上那儿去。这儿的年轻人们要举办一场舞会，我答应了去参加，并表示愿意做一个姑娘的舞伴。她长得美丽而温柔，不过和这附近的其他姑娘没什么两样。我们约好由我雇一辆马车，顺路去接夏洛蒂??S小姐，以及我的舞伴和她的堂姐一起去舞会。当我们的马车途径一大片庄园，往猎庄驶去时，我的舞伴告诉我：“你即将结识一位相当有魅力的女孩。”“小心呀！”她的堂姐补充道，“别爱上了她。”“为什么？”我问。“因为她已经和一位优秀的青年订婚了。对方这段时间正忙着料理他父亲的后事，还会得到一笔很可观的遗产。”当时，我并没有把她们俩的话放在心上。当我们抵达猎庄的大门时，夕阳正落在山顶上。天气很闷热，浓密的阴云聚集在低空之上，姑娘们纷纷担心起即将到来的暴雨。我装作熟知气象知识的样子来安抚她们，尽管自己也有这样的担心。我下车之后，一个女仆来到门前，请我们稍等片刻，夏洛蒂小姐马上就来。我穿过庭院，来到这座气派的建筑前，踏上台阶，打开大门，接着就看到了生平以来见过的*动人的场景。在大厅中间，有几个从两岁到十一岁大的孩子簇拥着一位姑娘，她有着修长的身段，优美的姿容，穿着极其朴素的白裙子，袖口镶嵌着淡粉色的蝴蝶结。她的手里正拿着一块黑面包，按照孩子们的年龄和胃口，仔细地切成一片片分给他们，动作是那么优雅而从容。而那些孩子们一等到自己的那份时，就把手伸得高高的，欢闹地叫着“谢谢！”接着，有的孩子蹦跳着跑开享受他们的晚餐，有的则跑到大门口去看我们这些陌生人，以及来接夏洛蒂小姐的马车。“很抱歉给您添了麻烦，还劳烦姑娘们久等。此前家务活已经做完了，可是我忘了给孩子们准备晚餐，他们只愿意吃我切的面包。”我忘了当时是怎么回答夏洛蒂的，只知道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被她的气质、嗓音和举止所吸引了。直到她跑到卧室里取她的手套和扇子时，我才猛地清醒过来。孩子们都在不远处看着我，我往那个可爱的*小的孩子那儿走去，可是他却往后退了。正在这时，夏洛蒂走了出来，叫道：“路易斯，和你的这位表哥握握手吧。”这个小家伙立即照做了，而我又忍不住在他的有点脏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表哥？”接着我又和夏洛蒂握了手，问，“您觉得我有这样的荣幸吗？”她微微一笑：“噢，我有很多表兄弟。假如您不幸成为其中*差的一个，我会感到遗憾的。”临走前，她又嘱咐她的大妹妹索菲——一个差不多十一岁大的小女孩——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等爸爸骑马回来时，要向他表示问候。她又让其他的孩子听索菲姐姐的话，孩子们都满口答应了，只有一个六岁大的浅色头发的小女孩，有些不满地说：“可是索菲不是你，夏洛蒂姐姐。我们*爱的人是你。”这时，两个大一些的男孩已经爬到了马车上，在我的说情下，夏洛蒂答应让他们坐一段路的马车到森林尽头，不过必须要乖乖坐好，不捣乱。我们都坐好之后，姑娘们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品评起互相的服装和舞伴来。过了一会儿，夏洛蒂喊车夫停车，让两个弟弟下车。这对兄弟坚持要亲吻姐姐的手，其中大一点的男孩大约十五岁，文雅的举止正符合他的年纪；而小一点的就看起来更调皮了。夏洛蒂再一次让弟弟们传达她对其他孩子们的爱，然后我们就一起离开了。马车中，那位堂姐问夏洛蒂，*近给她的那本书读完了没有。“还没有，”夏洛蒂回答说，“我不太喜欢这本书，您可以拿回去了。上一本书也不太好。”当我听说这本书的书名后，感到非常惊讶。夏洛蒂的言谈显示出她与众不同的个性；她的每一句话都给自己的容貌增添了新的魅力与光辉。而当她意识到我是理解她的时，她显得愈发容光焕发了。“在我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她这样说，“我沉迷于浪漫小说。在某个假日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全身心地与小说中的人物共度悲欢时，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愉悦了。我也不否认，这些书对现在的我仍有吸引力，但是我*近鲜少读书了，所以希望读一些更合胃口的书。我*喜欢的那些作家，指的是那些能够从他们的作品里读到我自己的故事的人——令我感到周围的朋友们簇拥着我，用类似而贴近人心的故事打动着我。尽管我的生活远非天堂，但依然是难以言喻的幸福 源泉。”当我听到这番话时，简直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激动之情；当她如此真诚地谈起对《维克菲尔德牧师》等书的看法时（我略去了几部书的书名，不过这些作者既然能担得起夏洛蒂的赞美，自然会懂得她说的是他们，而不是其他人）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开始把自己的想法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直到夏洛蒂开始和另外两个姑娘说话时，我才重新意识到她们俩的存在，看到她们都瞠目结舌地注视着我。我还发现，那位堂姐屡次向我投以戏谑的眼神，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们又聊起跳舞的乐趣。“即使爱上跳舞是一种错误，”夏洛蒂说，“我也必须承认，我觉得没有比跳舞更有趣的事了。当我心烦意乱时，只要走到钢琴前弹一支舞曲，一切又变得明朗起来。”亲爱的朋友，你是如此了解我，所以一定能想象得到——当她在说话时，我凝视着她美丽的大眼睛，端详着她迷人的嘴唇与娇媚的脸颊，整颗心都深深地陶醉了！她的言谈是那么令人愉悦，让我忘却了自己身在何方，有好几次甚至没有听清她实际的话语。 简而言之，当我再次走下马车时，就如同梦游的人迷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几乎没有听到从灯火辉煌的舞会上传来的音乐声。有两位先生——奥德兰和N.N先生（谁会费心记他们的名字呢？）站在车前迎接我们，他们是那位堂姐和夏洛蒂的舞伴。于是，他们带走了他们的姑娘们，我也带着我的姑娘走了进去。舞会开始了，大家一起跳起了法国古代的小步舞。我邀请了一个又一个姑娘，但是她们跳得没一个让我满意的。夏洛蒂和她的舞伴在跳一支英国乡村舞，当轮到她和我共舞时，你一定能够想象到我的狂喜。你真应该来看看她跳舞的模样！她全身心都沉浸在舞蹈之中，舞姿是那么和谐、优雅，仿佛一切都被放空了，她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感受不到——此时此刻，除了舞蹈，任何事物都不存在了。夏洛蒂的第二支舞被人捷足先登了，但是她答应和我跳第三轮，她还以*可爱的真挚语气告诉我，她*爱跳的舞蹈就是华尔兹。“这儿有一个风俗，”她告诉我，“要和之前的舞伴一起跳华尔兹，可是我的舞伴不擅长这个，如果我免除了他这个苦差事，他想必会很开心的。您的舞伴似乎也不喜欢跳华尔兹，但是我注意到您跳得很好。所以，如果您愿意和我一起跳，可以和我的舞伴商量一下，我也会去找您的姑娘说一下。”于是我们商定好了，跳华尔兹的时候互相交换舞伴。当我们开始跳舞时，先是愉快地挽着手臂旋转着。她的举动是多么轻盈而优雅啊！华尔兹正式开始了，周围的舞者都拥着对方如流星般飞旋着，但是真正会跳的人并不多，所以场面一度很混乱。我们先让他们跳个够，等到这些笨手笨脚的舞者退场后，就轮到我们翩翩起舞了——和奥兰多与他的舞伴一起，一起跳到舞曲终结。我从来不曾跳得如此快乐，感觉快窒息了；而我的臂弯下拥着世界上*迷人的精灵，当我带着她如轻风般飞舞着，除了她之外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事物——哦，威廉，当时我就暗暗发誓，宁可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也绝对不再让任何人和我深爱的姑娘跳华尔兹——你是了解我的！休息的时候，我们在大厅里漫步了几圈。接着，夏洛蒂坐在一旁，吃了我带来的仅剩的几个甜橙，她很快又恢复了精力——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把切好的一片片橙子分给了邻座的姑娘，我不免感到有些心疼。在第三轮舞曲奏响时，我们是第二对出场的。当我们翩翩起舞时，我挽着她的臂膀，凝视着她的双眼，天知道我的心正充盈着多么纯洁而甜蜜的喜悦！我们从一位女士身旁经过时，我注意到她的神情颇有些挑逗意味；尽管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望着夏洛蒂微笑着，同时伸出一根手指威胁性地晃了晃，意味深长地提到了两次“阿尔贝特”。“恕我冒昧，阿尔贝特是谁？”我问夏洛蒂。她正准备回答时，恰好我们需要分开去完成一个交叉动作；当我们彼此又回到原处时，我看到她正在思考些什么。“我不想隐瞒您，”她伸出手，让我领着她漫步，“阿尔贝特是一个正直的青年，我已经和他订婚了。”这个消息对我而言并不意外（因为在来的路上，姑娘们已经告诉我了），可是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夏洛蒂对我而言变得如此珍贵，以至于我无法将这层关系和她联系起来。于是，我的大脑一片混乱，竟一不小心走到其他舞伴中间去，幸好夏洛蒂镇静地把我拉了回来。舞会还没有结束时，外面愈发电闪雷鸣，山雨欲来。闪电比原先更加强烈了，雷声甚至压倒了舞会上的音乐声；当我们纵情欢乐时，如果突然发生一件悲惨的意外，往往会带来更加深刻的印象——或许这是因为剧烈的反差令我们更加敏感，又或许是我们的感官一向能够敏锐地接收这样的震动。正是为此，我才能解释在场的女士们惊慌失措的原因，一个姑娘机智地躲到角落里，背对着窗户并捂住耳朵；另一个姑娘跪在她前面，把脸埋在膝盖间。第三个则钻进两个姑娘中间，抱着她们痛哭流涕。有一些姑娘吵着要回家，另一些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除了喃喃自语向上帝祈祷之外，完全顾不上那些趁机亲吻她们的年轻舞伴。几个男士下楼去吸烟了，剩下的都愿意听从女主人的安排，去另一间有百叶窗的屋子休息片刻。我们一走进去，就看到夏洛蒂把椅子摆成一个圆圈，邀请我们都坐下，一起玩一个游戏。我注意到有一些人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趁机赢点什么。“我们来玩报数游戏吧，”夏洛蒂提议说，“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注意了：我会从右到左绕着圆圈走，走到谁面前谁就开始挨个报数，必须报得和我的速度一样快；如果谁停下来或者报错了，就得挨一记耳光，一直玩到数到一千为止。”我对这个游戏期待极了，只见夏洛蒂张开胳膊绕着圆圈开始走起来，*个人开始报“一”接着是二三等等。夏洛蒂越走越快，报数的人也随之越来越快，开始有人报错了，他立刻挨了一个耳光。下一个人大笑起来，也马上挨了一个耳光。她走得更快了，于是我自己也挨了两个耳光。我发现我的耳光比其他人都要重，感到很高兴。还没等报到一千，在场的人都笑翻了天，场面一片混乱，游戏只好终止了。此时，暴风雨也停歇了。我和夏洛蒂回到舞厅，在路上，她对我说：“这个游戏让他们把对雷雨的恐惧都抛在脑后了。”我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又接着说：“我和他们任何人一样胆小，可是为了给大家壮胆，我反而就不害怕了。”我们走到了窗前，雷声在遥远的地方隐隐作响，雨水在乡野之间倾泻，周围的空气弥漫着清新的芬芳。夏洛蒂支着胳膊，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又抬头望望天空，*后将视线转向我，我发现她的双眼饱含着泪水，她将手伸向我，低唤了一声：“克洛普施托克！”我立刻想到此时她脑海中那首壮丽的颂歌，并深深地被情感的激流所裹挟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含着热泪俯身亲吻了她的手，又抬起头凝视着她的双眼。高尚的诗人克洛普施托克啊！你能否发现这双眼睛中的崇拜之情？但愿我不再听到别人提起你的名字，因为那是一种亵渎！六月十九日我不记得上回我写到哪儿了，只记得我那天上床时已经凌晨两点。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不会给你写信，而是拉着你絮絮叨叨直到天明。我想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从舞会返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现在也没有时间多写了。那天的日出相当壮观：整个乡村被雨水冲洗得无比清新，树叶上的露珠晶莹欲滴。我们的同伴们都入睡了，夏洛蒂问我需不需要睡会儿，还让我不要替她担心。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回答说：“只要你还没有入睡，我一定不会闭上眼睛。”于是，我们俩一直到马车来到她家门口都没有睡觉，女仆轻轻地打开大门，一边回答夏洛蒂的问话，说她的父亲和孩子们还安稳地睡着呢。我请求她允许我当天再来拜访她，她答应了，于是我也离开了。从那时起，尽管太阳照样升起，月亮与星星也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行，可是我却再也分不出昼夜，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似乎都与我无关了。六月二十一日我的日子是如此惬意，犹如上帝为他的圣徒们精心安排的一般；无论我今后的命运将会怎样，我永远不会说自己从未体会到快乐——来自生活中的*纯粹的快乐。你是知道瓦尔海姆的。我已经打算在这儿定居了。因为这儿距离夏洛蒂的家只有半英里的距离；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人能感受到的一切愉悦感。当我随心所欲地选择瓦尔海姆作为散步之所时，怎么会料到天堂离这儿如此之近。我多次在散步途中，从山顶或是小河前的平地上远眺猎庄，那儿藏着我快乐的源泉！亲爱的威廉，我也常常有着去四处游历，发现新事物的渴望，可是*终却被内心隐秘的冲动所压制了，宁愿回到狭小的圈子里，被习俗所束缚，而再也不左顾右盼。然而奇妙的是，当我*次从山上眺望这个美丽的峡谷时，就被环绕四周的美丽景色所深深地吸引了。无论是坐在森林的树荫下休憩，俯视广阔的原野，远眺连绵不绝的山脉，还是在谷地漫步，我只愿意和这些景致融为一体，我徘徊，踟蹰，却没有发现我所希望的东西。我的朋友，远方就是我们的希望！可是一个朦胧的庞然大物出现在我们的灵魂之前，我们的感觉就和我们的视线一样被遮挡；我们急切地想要贡献我们的身心，让我们的心灵充满着一种高尚的喜悦。天啊！如果我们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发现那里的生活和这里的一模一样；那么我们还会是像以前一样贫穷，我们的灵魂依然和以前一样渴望安慰。就算是*不想安定下来的旅行者，也渴望着能够回到自己的故土，希望能够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在妻子的怀中，子女绕膝；在平凡的劳作中，找到自己周游世界寻求的那种欢乐。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来到瓦尔海姆，坐在菜园里亲手剥着为晚餐准备的豌豆，一边读着荷马，接着，我从厨房挑选一只小砂锅，取出一块黄油，同豌豆一起放在火上煮着，自己坐在一旁偶尔搅动一下锅子。此刻，我脑海里往往会出现向勃涅罗柏求婚的那些勇士杀牛切肉的场景。感谢上帝！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的宁静与纯真，我可以感受到把自己种植的卷心菜端上饭桌时那种简单而朴素的喜悦感；我不仅仅是在享受卷心菜，还有种植时的幸福时光，我陪伴它的那些宁静的夜晚，还有看着它一天天成长的那种喜悦之情。六月二十九日前天，有个医生从城里来拜访法官，发现我正和几个孩子在地上玩耍。其中几个和我玩耍着，其他的则在一边大笑；我抓着他们，挠着他们的痒痒，他们都笑得很大声。医生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他在讲话的时候总是会把袖口给卷起来。从他那傲气的神情中，我可以感觉到他觉得我和孩子们玩闹相当丢面子。不过我自己并不在意，任由他发表长篇大论，自顾自地帮孩子们重新搭建他们弄坏的纸房子。他之后就回到了城里，到处抱怨说法官的孩子们本来就缺乏管教，现在维特又把他们推向了绝路。是啊，亲爱的威廉，这世上和我*贴心的就只有孩子们。当我观察他们的所作所为时，总是发现这些小家伙的行为具有美德和才能的萌芽，他们的固执意味着面对未来人生的坚定品质，他们的任性足以支持度过将来的任何艰难险阻。一切都是这么单纯洁白，令我忍不住想到人类导师耶稣的金玉良言：你们回头吧，变成小孩子的样子！我的朋友啊，这些孩子和我们是平等的，我们本应当视他们为模范，可是如今却把他们看成我们的奴隶，不让他们拥有个人的意志。可是我们难道就没有意志吗？我们这种特权又是从哪里获得的呢？就是因为我们更年长，人生阅历更丰富么？上帝啊！您是如此高高在上，我们在您的眼里除了大孩子和小孩子，没有其他的区别。至于哪一类孩子更令您感到愉悦，您的儿子早就已经宣告世界了——这也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了。然而人们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培养孩子……再见，威廉，我不想再过多地讨论这个问题了。七月一日我深深地感受到，夏洛蒂给一个病人带来的慰籍是多么重要。而她的离开，却让我比那些缠绵病榻的人更感到煎熬。夏洛蒂要去镇上待一段时间，陪伴一位非常善良的夫人。对方即将告别人世，希望自己*后的时刻能有夏洛蒂在她的身边。上周，我陪同夏洛蒂一起去拜访一位牧师，他居住在离这儿有一小时路程的小山村里。我们到那儿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夏洛蒂还带着她的二妹妹一起来。当我们走进这个小庭院时，那位老人正坐在门前的长凳上，周围是两颗巨大的胡桃树的浓荫。一看到夏洛蒂，老人就变得神采奕奕，连拐杖都忘了拄就站起来，想要迎上前去。夏洛蒂连忙跑过去，扶他重新坐好，接着就坐在他的身边，还搂着老人*宠爱的小儿子——一个脏兮兮的小家伙，并亲了亲他。我多么希望你能亲眼看到夏洛蒂对待这位老人的态度啊！她略提高了嗓音，好让这个耳背的老人听得更清楚，她讲到那些年轻力壮却意外去世的小伙子们，赞扬卡尔斯巴德温泉的奇效，又称赞老人能够下定决心在明年夏天去那儿疗养。她还说，老人比上一次见面看起来气色更好了。与此同时，夏洛蒂还不忘和他的老夫人行礼问好。老人看起来十分快活，我也忍不住对他赞美了那两棵为我们庇荫的大胡桃树。于是，老人又开始哆哆嗦嗦地给我们讲起了胡桃树的历史：“老的那一棵，”老人说，“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种下的，有人说是一位牧师，有人说是其他人，但是后头那棵小一些的树，它的树龄和我太太的年纪一样，十月份就满五十周岁了；她的父亲在那天早上种下这棵树，当天晚上她就出生了。岳父是这儿的上一任牧师，他实在是太喜欢这棵树了，而我对它的喜爱也不遑多让。二十七年前，当我还是一位穷大学生，我*次走进这个庭院时，我未来的妻子就坐在那棵树下的一根圆木上编织着什么。”夏洛蒂又问起他的女儿，他说她和施密特开着干草机一起去牧场了。老人又继续讲起刚才的故事，说到他的岳父和未来的妻子是多么喜欢他，而他又是如何留下来担任副牧师，*后继任了老牧师的位置。故事刚讲完，他的女儿就穿过花园走了回来，身边陪伴的是刚才提到的施密特先生。她很热情地和夏洛蒂打招呼，我必须承认她给人印象不错，看起来活力十足，有一头和谐的褐色头发，如果和一个短期逗留乡间的人作伴一定会相处愉快。而她的情人施密特，则是一位文雅而矜持的人，他似乎不愿意参与我们的对话，尽管夏洛蒂总是给他找话说。伴随着我对他的观察，我感到愈发不快：从他的表情来看，他的沉默与其说是因为缺乏才智，不如说是因为任性与坏脾气。当我们开始散步时，他的态度就变得更明显了，因为牧师的女儿弗里德里克和夏洛蒂同行，有时候也和我说说话，而这位绅士原本深褐色的脸立刻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夏洛蒂碰了碰我的胳膊，提醒我不要总是和弗里德里克说话。可是对于我来说，世界上*令人烦躁的事情就是人与人之间互相折磨。尤其是在如此风华正茂的年纪，在如此怡人的季节里，他们却浪费自己短暂的青春与灿烂时光在争吵上，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这种想法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等到傍晚回到牧师的庭院时，我们坐在桌边吃面包加牛奶，又谈起世界上的欢乐与忧伤时，我忍不住表达了自己对坏脾气的 不满。“我们总喜欢抱怨，”我说，“但是事实上却是欢乐的日子为多，烦恼的日子鲜见。如果我们能够始终感恩上帝赐予我们的恩惠，当真正的灾难降临时，我们才会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过去。”牧师夫人回答说：“可是我们不可能永远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身体状况：如果身体遭受了很大的折磨，那么就很难保持愉快。”“我同意您的看法，”我接着说，“不过我们必须把这种状况也看作是一种疾病，并追问有没有办法治疗。”“至少我认为这取决于我们自己，”夏洛蒂说，“我有这样的体会。当我觉得心情郁闷的时候，我就会跑到花园里，哼唱一组乡村舞曲，很快就能开心起来。”“这正是我想要说的，”我说，“坏脾气和懒惰一样，它们是人类的天性；但是假如我们有勇气克服这种惰性，就会发现手头的工作变得更加有趣，能够在活动中获得真正的愉悦感。”弗里德里克听得津津有味，可是那位年轻人却不同意我的观点。他说：“我们并非自己的主宰，尤其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不愉快的情绪，”我补充说，“每一个人都不希望拥有这样的情绪。可是如果你不去尝试的话，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拥有控制情绪的力量。一个人生了病，一定会四处求医问药，为了恢复健康，他会不惜改变生活方式，并且尝试*苦的药。”我发现，那位可敬的老人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我们的对话，于是我提高了嗓门，对着他说：“我们谴责罪行，可是我从来没有听到有牧师谴责过坏脾气。”“这应该由你们镇上的牧师去做的，”他说，“农民没有什么坏脾气。当然了，偶尔说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对于我的妻子还有法官也是一种教育。”我们都忍俊不禁，老人也笑得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谈话才能继续进行下去。施密特又说：“您说坏脾气是一种罪行，可是我认为这么说太严重了。”“一点也不严重，”我说，“这种行为既伤害我们自己，也会伤害周围的人，为什么不能称为罪行呢？我们难道不应该让彼此更快乐吗？为什么明明可以自己创造快乐，却要抢夺对方的快乐呢？世界上哪一个坏脾气的人，能够很好地掩藏自己的心情，让自己不去妨碍其他人的感受呢？事实上，坏脾气之所以产生，就是意识到自己不如其他人快乐，因此感到不满，这种不满又往往伴随着嫉妒而生，嫉妒则归咎于愚蠢与虚荣的心态。当自己不幸的时候，却不愿意看到其他人幸福，这种心理是难以令人忍受的。”夏洛蒂微笑地注视着我，弗里德里克的眼里滚动着泪花，似乎在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我说：“那些人真是可悲，因为他们能够控制其他人的心情，所以就利用这种控制来毁灭对方*单纯的快乐。而这种嫉妒欲所毁灭的快乐，是任何努力和关怀都无法弥补的。”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往事历历在目，令我心潮起伏，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于是，我又大声宣告：“我们每天都应当对自己说，我们不应该剥夺朋友们的快乐，还应该和他们一同分享快乐，让快乐翻倍！不过，当朋友们的心灵陷入低潮与忧伤时，我们又有能力给他们提供安慰吗？当您年轻的情人被疾病缠身，奄奄一息地躺在你的面前，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天空，苍白的前额渗出死亡气息的汗珠时，你就像是个被诅咒的人一般呆立在她面前，苦涩地意识到即使用所有财富都拯救不了她的生命时，你是如此恐惧，如此无力，以至于难以传达给她哪怕一瞬间的力量！”我说着这番话时，某个我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极其类似的场景突然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我用手帕捂住自己的脸，立刻离开了这间屋子。直到夏洛蒂喊我回家，我才从回忆的泥淖中回过神来。在回家的路上，她温柔地责备我不该如此感情用事，觉得我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应当好好爱惜自己。啊，我的天使！我会为了你努力的！七月六日她一直守候在她濒死的好友身边，永远是这么美丽善良。无论她到了哪儿，总是会给那儿减少痛苦，增加快乐。昨天，夏洛蒂打算和小妹妹们一起去散步，我听说后就过来找她们，和她们一块儿去了。走了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后，我们回到了镇上，在我曾经*喜爱的那口井前停下来——如今，它对我而言显得更加珍贵了！夏洛蒂坐在矮墙边，我和她的小妹妹一起围绕着她。我环顾四周，又回忆起过去那一小段心无束缚的光阴。“亲爱的井，”我说，“我很久没有来这儿享受你清凉的荫蔽了，我总是匆匆地从你的身旁走过，很少驻足来仔细地端详你。”我低头看时，注意到夏洛蒂的小妹妹简正端着一杯水走上台阶。我又看向夏洛蒂，深切地感受到这段时间她对我的影响。正在这时，简端着水杯走了过来，另外一个小妹妹玛莲娜正想要接过去，简却突然叫起来：“不！夏洛蒂姐姐应该先喝！”此时，她的小脸蛋上露出的是*甜蜜的笑容。她言语中透出的深情与纯真让我感到非常诧异，忍不住抱起她使劲地亲吻了一下。简有些害怕了，哭了起来。“您不该这么做。”夏洛蒂对我说。我顿时感到不知所措。而夏洛蒂则把简叫过来，拉起她的手，领她走下了台阶：“快用这干净的泉水洗一洗，洗干净就没事了。”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注视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用湿漉漉的小手仔细地洗脸。她相信，这带有魔力的水，一定会把眼前这位有脏兮兮的胡子的哥哥所留下的印迹洗掉。而当夏洛蒂说“可以了”的时候，她还在一个劲儿地洗着呢。威廉，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如此圣洁的洗礼，当夏洛蒂从井水边走回来时，我恨不得像膜拜一位东方预言家般跪倒在她的脚边。这天晚上，我忍不住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一个人。我原先以为这个人看起来很聪明，一定也通晓人情，但是我却犯了错误。他认为这是夏洛蒂的错，不应该如此地欺骗孩子，这会带来更多的错误和欺骗。我们应该去尽力保护孩子。我顿时意识到，这个人上周才刚刚受洗；所以我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依然坚信，我们应该像上帝对待孩子一样地对待他们，让他们因天真无邪的幻觉而保持幸福。七月八日假如一个人渴望着别人看自己一眼，那么他多像一个孩子啊！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们一起去了瓦尔海姆，姑娘们是坐马车去的，而当我们散步时，我相信我在夏洛蒂的黑眼睛里看到了——哦，我是多么愚蠢！——原谅我吧，你一定要看一看那双眼睛。无论如何，我尽量写得简短一些，因为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当那些姑娘们走上马车时，年轻的W.泽尔施塔特，安德朗和我就站在门前。年轻人们有说有笑地闹成一片，而我却一直在追随着夏洛蒂的眼睛。她的眼睛在每一个人身上都驻足了片刻——可是没有我！我的眼里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心里对着她说了千百次的再见，可是她都没有注意到。马车要走了，我的眼里泛起了泪水，依旧痴痴地目送着她。就在这时，我看到马车的窗边露出了一角夏洛蒂的软帽，她回过了头——是在看我吗？我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我，但是却感到莫大的安慰。因为，她也许就在看我！也许吧！晚安——我多么像一个孩子啊！七月十日你真该看一看当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时，我手足无措的蠢样！尤其是有人直接问我喜不喜欢她的时候！我恨这个字眼——喜欢！如果一个人仅仅是喜欢夏洛蒂，而不是全身心地被她所吸引，那算是怎么样的人啊！*近，还有人问我喜不喜欢奥西恩！七月十一日M夫人病得很严重，我祈祷她能够快快地好起来，因为夏洛蒂和我一起分担着忧愁。我偶尔会在一个好友的家里遇见夏洛蒂，今天她还告诉我一桩奇闻。老M先生是一个吝啬成性的人，他可怜的夫人饱受折磨，但始终忍气吞声。终于在几天前，当医生宣布M夫人将不久于人世时，她将丈夫叫了过来（夏洛蒂陪在她身边），对他说了以下一番话：“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否则在我死后，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尽自己*大的努力为你操持这个家，所以我相信，你会原谅这三十年来我瞒着你做的事情。自从我们结婚后，你就给伙食及其他家用定了一点点的钱，可是我们的家业不断增加，你依然不肯听我的话来根据状况增加每周的费用。简而言之，你也知道，当我们开销很大的时候，你还是每周给我七个古尔盾。所以，每周超支的时候，我只能从营业收入中取钱，因为谁都不会相信女主人会偷家里的钱。但是，我并没有多花一分钱，即使不告诉你这件事，我也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上帝的审判。可是，我担心在我死后，当有另一个女人替你管家，面对每周的费用捉襟见肘的时候，你却坚持认为你的*个妻子靠这点钱就能够维持得很好。”听了这个故事，我和夏洛蒂都感慨于人的愚钝：明明需要两倍的家用费才能够应付开销，当自己只给了一倍的钱而对方应付得很好，心里竟然没有一点疑问！当然，我对此也不意外，因为总有一些人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七月十三日不，我不愿意欺骗自己。在她的黑眼睛里，我看得到她对我和我的命运的关切。是的，我感受得到！我的心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敢说？她爱我！是的，她爱我！我的眼睛能够看到这一切！我相信你可以理解我的感受，自从她爱上我，我是多么为自己感到骄傲啊！这又是我的胡思乱想，还是事实的确如此？我不知道有没有另一个男人能取代我，占据夏洛蒂的心，可是每当她提起她的未婚夫，总是充满着热情与爱恋时，我立刻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夺去了尊严与荣誉的战士，只能缴械投降。七月十六日当我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或是当我们俩的脚无意间在桌子底下相触时，我感到自己的心都燃烧起来了！我缩回自己的手或者脚，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可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却又让我重新伸回去。我感到自己思维混乱，可是她天真无邪的头脑却从没有注意到我身上这些细微的举动。有时候，当我们正在聊天，她说得兴起时，会把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或是凑到我身边，我都能感觉到她呵出的芬芳在我唇边弥漫开来。就仿佛是闪电突然击中了我，我几乎要跌倒在地。可是，威廉，我坚信——如果我能够看穿自己的内心，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你是理解我的！不，不！我的心不会堕落如此，尽管它已经很虚弱了，可是它还不至于堕落！对我而言，她是神圣的存在。在她面前，所有的冲动都会静默下来，我简直无法描述在她身旁时自己的感受，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每一根神经中涤荡着。当她用天使般的钢琴技艺奏起一支曲子时——尽管曲子的旋律如此简单，我依然觉得充满力量！这是她*喜爱的曲子，*个节拍响起的刹那，所有的痛苦，迷惘和悲哀都离我远去了。我相信所有对古老的音乐的魔力的阐释，因为她那首单纯的乐曲深深地打动了我！有时候，我几乎准备好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她的音乐却又如约而至。瞬时，笼罩着我的疯狂与忧郁消失后，周围一片澄澈。七月十八日威廉，假如没有爱情，这将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就像是一盏魔灯却没有光芒，你只能点燃其中的火焰，让白墙上映照出明亮的光影。如果我们迷恋于此，就像那些孩子们一样被色彩斑斓的幻影所吸引，那么我们也是幸福的。今天我因故没有和夏洛蒂见面，只好派我的仆人去她家。这是因为，我希望至少让自己身边的人能够亲近到她。哦，我是多么焦虑地等待着他的归来啊！当我迎接他时，我又是多么欢欣鼓舞啊！如果我不是这么羞涩的话，我真想一把搂住他，亲吻他的脸。听说，博洛尼亚石能够在白天吸收太阳光线，到夜晚时短暂发光。这就像是我和我的仆人一样，我想象着夏洛蒂的目光曾经停留在他的脸庞、双颊还有外衣上时，这些东西对我而言，瞬间变得无比珍贵，即使给我一千克朗，我也不愿意将他转卖！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感到无比愉快。请不要嘲笑我，威廉。假如幻觉能让我们快乐，那它就不仅仅只是幻觉了。七月十九日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每当我清晨起床时，总是会充满激情地望着外面的灿烂阳光，暗暗对自己宣告着。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向往，所有的期待与幻想都存在于这一个念头之中。七月二十日我不同意你的提议，你说让我陪同大使去——不，我不愿意屈居人下，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粗鲁的，丝毫不通情达理的人。你说我母亲希望我能找个工作，我一看到这句话就忍不住笑起来：难道我现在不是在工作吗？不管我是在剥豌豆还是在数扁豆，这个世界依然正常地运作着。如果一个人仅仅为了他人的看法而生活，没有任何自我的追求和需要，只是一味地追逐着金钱，荣誉或者其他什么虚幻的东西，那难道不是和傻瓜无异吗？七月二十四日你总是叮嘱我不要荒废了画业，可是我得承认，*近我很少作画。没错，我的心情从未如此愉悦，我对自然的领悟也从未如此透彻过，就连一草一木也能扣动我的心弦。然而我却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我的行动力是如此弱，一切事物仿佛都在我眼前浮动着，我却描绘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不过，我想假如能给我粘土或者蜡去雕塑，也许我能将这一切展现出来。如果这种想法持续得更久一些，我可能会试试雕塑，即使我只能揉捏出面团一样的东西。我曾经三次试图给夏洛蒂画肖像，可是次次都失败。这令我很沮丧，因为先前我总是能画得惟妙惟肖。*终，我只好给她勾勒了一幅剪影，聊以自慰。七月二十五日是的，亲爱的夏洛蒂！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给我您的指令吧，越多越好，但我只请求您一件事情：请别在寄给我的字条上撒沙子了。今天，当我亲吻您的字条时，差点磨到了我的牙齿。七月二十六日我常常下定决心，不要总是频繁地去看望她。可是谁能够忍得住呢。每天我都屈服于这一诱惑，同时又虔诚地祈祷：明天一定要留在家里。可是，当明天降临时，我总是能找到一些必须去的理由，还没等我好好思考一番，我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或是她在这天晚上对我说：“您明天会来的，对吗？”——她这么说，我怎么能不去呢？——或是她拜托我做一件事情，我觉得必须亲自给她一个回话；或者天气不错，我就自然而然地散步前往瓦尔海姆，既然已经到了那儿，离她家也就不过半英里的路程，我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她那儿的迷人气氛，不一会儿就发现自己又在她家里了。我祖母曾经讲过一个磁石山的故事，一旦船靠磁石山太近，船上的所有铁制品就会立刻被吸过去，比如铁钉就会纷纷被山吸走。而那些可怜的船员们就因为船的分崩离析而遇难了。七月三十日阿尔贝特回来了，我必须离开。他是世界上*出众的男人，身上的一切品质都胜过我，我更不能忍受他拥有夏洛蒂这样完美的未婚妻。他拥有她！——够了，威廉，她的未婚夫就在这里，又是一个如此真诚可亲的人，谁都无法不喜欢上他。不幸中的万幸，在他们久别重逢时我并不在场，否则我会心碎的！他很通情达理，我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吻过夏洛蒂。愿上帝保佑他！他对夏洛蒂很好，所以我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友善，但我怀疑这多半是出于对夏洛蒂的尊重，而不是对我本人有好感。女人总是善于周旋这类事情，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尽管她们不能总是让两位倾慕者和平相处，可是一旦做到了，她们就是*终的得益者。我承认我敬重阿尔贝特，他冷静的个性与我的情绪化截然相反。他很善于控制情绪，也深深地意识到夏洛蒂对他的珍贵之处。他很少发脾气，你知道，我*不喜欢脾气坏的人。他认为我是一个聪明人，而我对夏洛蒂的迷恋与关切，也因此增加了他的胜利感和对她的爱意。我不知道他有时候是否会出于嫉妒而在夏洛蒂面前揶揄我，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处于他的立场，我也不可能彻底摆脱这种嫉妒的情绪。可是，无论如何，陪伴在夏洛蒂身旁的欢乐已成往事！我这么做究竟是愚蠢还是执迷不悟呢？谁能给我下一个定义？也许用事实来阐释*为清楚，当阿尔贝特回来之前，我就知道我如今会是怎样的处境了。我知道我不能对她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我也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做。我的意思是，即使有可能进一步发展关系，我也必须拒绝这样虚幻的快感。而现在，我就像是一个傻瓜，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的姑娘离我越来越远。如果有人告诉我，放弃吧！我会紧咬牙关，暗暗地在心里嘲笑他们说这些风凉话。你们这些没有情感的稻草人，离我远点吧！我宁愿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闲逛，当我回到夏洛蒂的家附近，看到阿尔贝特陪着她坐在小花园的凉亭里时，我会忍不住像傻瓜一般放肆地自言自语。“看在上帝的份上，”今天夏洛蒂对我说，“请不要让我们再看到你昨晚的样子了！你情绪那么激动，简直把我们都吓坏了。”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不会在阿尔贝特在场的时候去看望夏洛蒂了。可是一等到他离开，我就会无比激动地跑到夏洛蒂的身边！八月八日当有人建议我向无法抵抗的命运低头时，我总是激烈地谴责他们；可是相信我，亲爱的威廉，我并不是针对你说的。我不认为你会赞同我的观点，当然事实上你是对的。我只想提出一点异议，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的选择是非此即彼的，总是有形形色色的观点存在着，就像是鹰钩鼻和扁平的鼻子也有着千差万别。因此，你会原谅我在赞同你的总体看法之后，小小地钻一点空子吧。你曾说：“要么对夏洛蒂抱有幻想，要么就彻底死心。既然如此，*种情况下，应该竭力地把幻想变成现实，而在第二种情况下，就请振作起来，摆脱盲目而有害的激情。”我亲爱的朋友，这样的话很对，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你会要求一个被慢性疾病缠身的不幸之人用一刀结束自己的生命吗？难道这样消耗他体力的病痛，不是同时也在蚕食他摆脱疾病的勇气吗？当然，你也会用一个比喻来反驳我：“与其在怀疑与拖延中荒废生命，不如拿出壮士断腕的气魄。”——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做才是对的！让我们不要在这些比喻中纠结了。够了，威廉。有时候我也有过放弃一切超脱自我的念头。假如我知道自己未来的方向是什么，我就会离开这儿。同日 夜晚我有一阵子遗忘了我的日记，可是今天我却二度翻开它。我是如此从容地一步步将自己陷入如此混乱的境地，真是令我自己都吃惊啊！我深知自己的处境，却像个孩子一样肆意妄为。尽管如此，我也将平静地面对我的结局，并不想做什么改进。八月十日如果我不是个傻子，我一定会在这儿生活得很快乐。在我周围，环境是多么怡人，人们又是那么善良，两者的结合是难能可贵的。唉！我是如此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只有我们的内心才能创造出真正的幸福！融入这个魅力无限的家庭，让老人爱我就像爱亲生儿子一般，让孩子们爱我就像爱他们的父亲一般，让夏洛蒂也喜欢我，这对于我而言是世界上*美妙的事情！即使是*亲爱的阿尔贝特，他也从来不表现出坏脾气而损害我的幸福感，他以*真挚的情感对待我，除了夏洛蒂之外，我是他*亲近的人。威廉，假如你听到我们俩在散步时是如何谈起夏洛蒂的，一定也会觉得很有趣。没有比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可笑的了，可是一想到此，我却忍不住掉下泪来。他有时候会和我谈起夏洛蒂令人尊敬的母亲。在老夫人即将离开人世时，她将自己的家和孩子们都托付给了夏洛蒂，又将夏洛蒂托给他照顾。从那时起，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全新精神占据了夏洛蒂的心灵，她是如此关心弟弟妹妹和家务活，完全担起了母亲的责任。她几乎将一天中的所有时刻都用于操劳家事上，可是她依然始终心怀欢乐和爱。当他告诉我这一切时，我正和他并肩行走，摘下路边的野花，并细心地编织成花束。接着，我将花束抛到了途径的*条溪流边，看着它随波流走。我不记得我是否告诉过你阿尔贝特要留下来的消息，他已经接到了当地政府的邀请，谋得了一个薪水丰厚的职位。我知道他在那儿是很受欢迎的，因为很少有人做事像他这样严谨而高效。八月十二日毫无疑问，阿尔贝特是世界上*好的朋友。昨天，我在他那儿遭遇了一场奇妙的事件。当时我去他那儿辞行，因为我临时起意想去山里待一段时间——现在我就在山里给你写信。当我在他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时，突然注意到他的两把手枪。“把它们借给我吧，”我说，“我旅行时备用。”“可以，不过你得自己装火药，因为它们摆在这儿只是装饰。”于是，我拿下其中的一把，他又接着说：“自从我某次犯了疏忽大意的毛病之后，我就对这类东西保持谨慎。还记得三个月前，我住在乡下的一位朋友家中，随身带了几把没有装火药的手枪。在一个下雨的午后，我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假如遭到袭击，我*好还是先把手枪准备好，我还想 到——总之，你知道人在胡思乱想时会干什么。于是，我把手枪交给仆人，吩咐他擦干净以后装上弹药。没想到，他拿着手枪和女仆闹着玩，在试图想吓唬她的时候手枪不慎走火——天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推弹杆射向了女仆的右手，打烂了她的拇指。于是，我不得不听她的哭诉，还要支付医生的账单。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给任何武器装上弹药。不过，我心爱的朋友，小心谨慎有什么用呢？我们永远无法预知可能到来的危险，只不过——”你知道我可以忍受一切，却无法忍受“只不过”——好像在宣告一切常识都存在例外一样，可是这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他实在是太注重自己说话的精确性了，假如他觉得一句话中有一个字太草率，太平凡或是不够精确，他就会不断地修改，完善，一直到滴水不漏为止。就因为这样，所以阿尔贝特开始深入地讲述这件事，后来我索性放弃听他讲话，陷入自己忧郁的思想之中。一阵冲动袭来，我突然举起手枪，将它顶在我的右太阳穴上。“你在干什么？”阿尔贝特叫起来，一把夺过了手枪。“它里面并没有装弹药，不是吗？”“即使是这样，那你又想干什么呢？”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无法想象一个人竟然会疯狂到用枪指着自己，就连只想到自杀这个念头，就令我很反感。”“为什么我们提起一项行为时，总会有人判定它是疯狂的或是明智的，好的或是坏的呢？这样的判断有什么意思吗？你们有仔细地研究过这些举动背后深层次的潜意识吗？你们能够解释这些举动之所以可能发生，或者必然发生的原因吗？如果你们能，就不会这么草率地下判断了。”“可是你也许会承认，”阿尔贝特说，“总有一些行为是罪恶的，不管是什么激发了它们。”我同意他的看法，耸耸肩。“尽管如此，我亲爱的朋友，”我继续说，“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盗窃是一种罪恶，但是如果这个人的目的是由于极度的贫穷，而不愿意让一家人饿死，那么我们是应该表示同情还是惩罚他呢？假如一个男人在极端愤怒的状况下，杀死了他的不忠的妻子和她卑鄙的情夫，我们之中难道有人会向他抛去*块石头吗？假如一位少女因为坠入情网，沉浸在难以抵挡的情爱之中而无法自控，我们又能责备她吗？即使是我们的法律和那些冷血的道学家们，在面对这些状况下，也不会加以惩罚的。”“你说的是另一回事，”阿尔贝特说，“对一个被激情冲昏头脑的人来说，应该将其视作醉鬼或者疯子。”“哦，你们这些理智的人啊！”我笑着回答说，“总是会这么说，激情！疯狂！醉酒！你们自诩正义君子，总是如此冷静，如此克制！你们谴责酒鬼，厌恶疯子，如同祭司般漠然地经过他们，又像法利赛人般感谢上帝，是他没有让你们像他们一样堕落。可是我不止一次喝得烂醉如泥，也经常因为冲动而近乎癫狂；我并不会因为承认这些而羞愧，因为就我个人经验而言，凡是能够取得伟大成就的出类拔萃的人，他们总是会被人视作醉鬼或者疯子。在日常生活中也是这样，如果要做一项高贵而卓越的行为，就必然会遭受到这样的讥讽。你们这些所谓的智者啊，难道不应该感到羞愧吗？”“我会将这席话视作你与众不同的幽默感，”阿尔贝特说，“你总是喜欢夸大一些事情，可是在这个问题上，你大错特错了。我们现在正在谈论自杀，你却将它和丰功伟绩相提并论。自杀不过是懦弱的行为，要知道，死比顽强忍受生活的痛苦要容易得多。”我不想再谈下去了，自己掏心掏肺地说出了真心话，换来的却是他一番陈腔滥调。但是，毕竟这样的情形不止遇到过一次，所以我竭力压制内心的怒火，只是微微涨红了脸。“你将自杀称作懦弱的行为，但我希望你不要被表象所蒙蔽！当一个长期受到暴力统治的民族终于奋起反抗，挣脱束缚自己的锁链时，你能称之为懦弱吗？当一个平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为了扑火，搬起了平日无法负荷的重物，当一个人因为受到侮辱而与六个对手搏斗，你能称他们是懦弱的吗？我亲爱的朋友，如果坚持是一种坚强，为什么过度的坚持却是软弱呢？”阿尔贝特定定地望着我，说：“请原谅，我觉得你举的这些例子有些文不对题啊。”“没错，”我回答说，“常常有人指责我的话漫无边际，近乎荒唐，可是让我们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吧。试问，当一个人下定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生命有时候也是充满愉悦的——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什么呢？假如我们没有经历过，是无法想象的。”“人性是具有弱点的，”我继续说，“我们能够承受一定程度的喜怒哀乐，可是一旦超过这个限度，就会被情绪所吞噬。因此，自杀并不能判定一个人是坚强还是软弱的，只能判定此人能否承受超越自己限度的痛苦。无论这些痛苦来自精神或者肉体，在我看来，认为自杀者是懦弱的看法都太荒谬了，就像是将一个患热病死去的人称为懦夫一样。”“谬论！你说的都是谬论！”阿尔贝特大声说。“这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荒谬，”我说，“当一种疾病将人的体力消耗殆尽，无法恢复到原来的健康体魄时，我们将其称之为绝症——想必你会同意这个看法吧。“亲爱的朋友，现在让我们把这个看法引申到精神方面的吧。有这样一些固执己见的人，当我们观察外界的思维是如何影响他，将他的个人思维定型之后，就会发现会有一种强烈的激情攫取了他，摧毁了他冷静的头脑，并*终彻底毁灭他。“对于看似理智而镇定的人而言，他们试图理解一个不幸之人的状况并劝慰对方也是徒劳的。这种唤醒对方的头脑的做法，无异于健康人站在病人的身边，想要把自己的体力灌输过去。”阿尔贝特觉得我说得太空泛了，于是我又向他提起一个前不久刚刚自溺身亡的女孩，并重复了一遍她的故事。“她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在狭小的家庭圈子里长大，每周都有固定的工作。到了周末时，她会打扮得很漂亮，或是和女伴们一起去野外漫步，或是去节日的舞会上跳跳舞，要不就是和邻居闲聊些蜚短流长来打发时间。然而渐渐地，她天性中一些热情的部分被新鲜而陌生的期待而唤醒，又受到来自男性的恭维而愈演愈烈，过去的愉悦生活逐渐变得平淡无奇。*后，她在这种难以言喻的感情驱使下，与一位年轻男性一见钟情，将自己对未来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对方身上，甚至忘却了自己周围的一切。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心之所感，统统都系于对方一人。他占据了她的整个灵魂。她不再因无用的虚荣而堕落，所有的情感都围绕着对方。她渴望自己被对方所拥有，渴望在二人的永恒结合中挥霍她不曾体验的快乐，享受她长久期盼着的幸福。而他的回应令她更加坚信自己将会美梦成真：拥抱和爱抚增加了她的欲望，摄取了她的灵魂。她精神恍惚地沉湎于欢乐之中，情绪高涨到近乎崩溃的边缘。她张开双臂，想要紧紧拥抱住自己的所有愿望，然而她的情人却抛弃了她。世界变得天昏地暗，她觉得自己站在深渊之前，一片黑暗笼罩着她。再也没有希望，也没有安慰了，因为她赖以存在的那个人离开了！她再也看不见面前的广阔的世界，也未曾想过在芸芸众生中选择另一个人弥补自己碎了的心。她觉得自己孤苦伶仃，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在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的驱使下，她盲目地跳进了深深的湖水中，让死神的拥抱结束了自己的煎熬。看吧，阿尔贝特，像这样的故事有成千上万，告诉我，这难道不是一种疾病吗？天性决定了人无法从如此纷繁复杂的迷宫中逃出生天，因此她精疲力竭，只能以死告终。“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是可耻的。他们或许会说，‘可怜的姑娘！她应该坚持下去，让时间来治愈心灵的创伤。她的绝望心境会被纾解，她将会找到另一位情人来安抚自己。’这就像是一个人在说：‘他太愚蠢了，竟然死于一场热病！难道他就不能坚持到自己体力复苏，血液状况恢复，一切都再好起来的时候吗？他有可能会活到现在呢！’”阿尔贝特依然没有认可我的类比，他又提出了一些不同的看法，其中一个是：我只不过举了一个单纯少女的例子，但是对于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具有更多阅历与生活经验的人来说，如果他们自杀可以得到谅解，他就不赞同了。“我的朋友！”我大声说，“人不过是人罢了，不管他忍耐的限度在何处，一旦激情膨胀到极点，那一点点理智也就不够用了。况且——我们还是下回再谈吧！”我一边说，一边拿起了帽子。唉，此时我心潮澎湃，因为我们在分别时依然各执一词。在这个世界上，互相理解是多么难啊！八月十五毫无疑问，世界上*不可缺少的东西是爱情。我想夏洛蒂不会愿意失去我，而那些孩子们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我每天都能去看望他们。这天下午，我去给夏洛蒂的钢琴调音，不过事情没有办成，因为孩子们缠着我讲故事给他们听，夏洛蒂也让我满足他们。于是，我一直待到了用茶的时候，他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当初和夏洛蒂一起时一样高兴。我还给他们讲了我*拿手的故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这个故事带来的效果，让我大感惊讶。有时候我喜欢给故事添枝加叶，等到下一次讲述时又往往忘了增添上去的细节，孩子们就会立刻提醒我说，上回的故事不一样。因此，我现在努力用练习吟唱的方式，一字不变地讲述故事。这令我深刻感受到，当一位作家改动自己的作品时，即使在文学意义上有所提高，但依然会有损原作的光彩。*印象是如此重要啊！不管是多么千奇百怪的事，我们都会信以为真，并且牢记于心，假如有谁妄想删改，愿上帝降罪于他！八月十八世事大抵如此——给我们带来幸福的源头，往往也是不幸的渊薮吗？对大自然的热爱让我的心头充盈着一种饱满而炽热的情感，这种情感曾令我被幸福的潮水所吞没，给我带来天堂般的体验，如今却仿佛成为一个难以忍受的恶魔，不断追逐着我，想要把我逼入绝境。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我总是眺望着远方的山脉与溪流，繁花和绿荫掩映的峡谷，看着大自然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我看到高大茂密的树丛如绿毯般将山丘覆盖，九曲十八弯的峡谷藏在了迷人的树阴之下，平缓的河流在沙沙作响的芦苇丛中闪烁，晚风轻柔地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倒影出天边的云彩。我听到树丛间有鸟儿悦耳地啼叫，夕阳下有无数昆虫在嗡嗡起舞，阳光将鸣叫着的蟋蟀从草丛里唤出，一阵低沉的喧闹声又将我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地面。只见干枯的苔藓正奋力吸收着坚硬岩石间的营养，灌木丛顺着我脚下的贫瘠的沙丘而生长，都向我展示了大自然内在的炽热，充盈了我的心灵。我感到自己的内心丰满到将要溢出一般，无限的宇宙中种种光辉形象都在我的灵魂之间闪烁。巍峨的山川环绕着我，幽暗的深渊在我的脚下，瀑布在我的面前倾泻而下，河流在平原之间流淌，森林与群山发出交相呼应的回声。我感到有无穷的力量在地球深处相互影响，使得地表之上、天空之下，有着数以千计的生物欣欣向荣。一切生物都以独特的面目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人类则为了安居乐业并统治整个宇宙而奋斗着。可怜的人啊！蔑视一切正是蔑视自己。从难以逾越的群山，越过人迹罕至的荒漠，再到不为人知的大洋深处，都笼罩在造物主的精神震荡之下，它将为它所创造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啊，过去当翱翔的鸟儿越过我头顶的天空时，我常常幻想借助它的翅膀飞到无边无际的大海之畔，从上帝手中冒着泡沫的金杯里品尝到无穷的愉悦，哪怕只有一刹那，能够通过自己的灵魂去感受到造物主创造一切时的幸福！我亲爱的朋友，唯有那些欢乐而稀少的回忆能够抚慰我的心灵。尽管我在试图唤醒那些妙不可言的情感，并令它们重新充盈于我的内心，我依然愈发感到自己处境堪忧。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扇幕布突然在我的眼前拉上了。于是，充满希望的永恒生命变成了敞开着的坟墓里的深渊。假如一切都在消逝，时光与暴风雨将所有都席卷而去，我们还能信誓旦旦地说一切永存吗？而我们这样短暂的存在，也将被激流所带走，或是被吞噬，或者被岩石撞得粉碎。人类面临的是不断地被蚕食，同时又不断地用亲手摧毁着其他事物。*无辜清白的散步也会毁灭成千上万的昆虫的性命，每走一步都会毁坏那些工蚁们辛勤搭建的杰作，将一座小世界变为废墟。然而，巨大而罕见的世界级灾难——不管是淹没整个村镇的洪水，还是吞没我们的城市的大地震——并不能令我痛心，令我伤心的是宇宙与自然中隐藏的破坏力。自然所创造的一切都在消耗着自身与周围万物，因此，在世界上，在空气中，在无穷的自然创造力之下，我都在这样的忧虑中踟蹰不前，因为宇宙于我而言，只是一只不断地吞噬事物的可怖的怪物。八月二十一日清晨，当我从倦梦中醒来，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她时，发现只是一场梦。甜蜜的梦境欺骗了我，我徒劳地想要在床上寻找她，可是却找不到。我梦见她在草地上，就在我的身边，我握住她的小手并千百次地亲吻着它。当我半梦半醒之时，就摸索着想要拉住她，重温这近距离的美妙感受，可是现在我却因为心碎而泪如泉涌，面对毫无希望的未来而伤心。八月二十二日多么不幸啊，威廉！我旺盛的精力正在被逐渐消耗。我不希望无所事事，却又什么都干不了。我无法思考，甚至丧失了对大自然之美的感悟力，书本也令我感到乏味。一旦我们放弃了自己，就会彻底迷失的吧。我常常幻想自己只是一个做工的，每天清晨醒来，都会对接下来的这一天充满期待、追求与希望。我也常常嫉妒阿贝尔特，当他忙于处理公务之时，我就想，假如我处于他的位置该多么快乐啊。我过去几次想给你和部长写信，希望得到大使馆的职位，你曾保证我一定会被接受。我也相信我不会被拒绝，因为部长一直都很赞赏我，还经常督促我找一个工作。我想这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一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关于马的寓言，因为对自由感到厌烦，马便让人给它加上了鞍辔，以至于差点被人骑垮。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渴望改变现状的焦虑，是否会变成难以抑制的精神压力，在往后的人生中对我穷追不舍呢？八月二十八日假如我的疾病可以治疗，那么必定只能在这儿获得治愈。今天是我的生日，一大早我就收到了来自阿尔贝特的礼物。打开一看，原来是我与夏洛蒂初次见面时她系在绸裙上的粉色蝴蝶结，我曾经多次央求她送给我。此外，还有两册装订的袖珍书《荷马史诗》，是维特施泰因印刷厂印行的，我一直很希望得到它，以免除在散步时携带大开本的苦恼。你看，他们多么善于揣摩我的心意，又是多么细心地经营友谊啊。礼物或许微不足道，却胜过那些昂贵的礼物千百倍，后者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罢了。我千百次地亲吻这个蝴蝶结，每一次呼吸都是在怀念那段给我带来莫大幸福的时光，如此愉悦，却一去而不复返。威廉，这就是命运啊！我不会埋怨命运，因为生命之花只是幻影。多少花朵盛开又凋零，几乎不留痕迹！能结出果实的花朵并不多，即使果实也未必能够真正成熟。可是有花难道不够吗？况且，我的朋友，我们难道不应该尽情享受难得成熟的果实，享受它逐渐长成、又逐渐衰零、腐烂并死亡的过程吗？就此搁笔了。这是一个灿烂的夏季，我常常在夏洛蒂家的果园里，将结在高枝头上的梨子打下来。她就站在树下，等着梨子落下来的时候，把它们捡起来。八月三十日我是多么不快乐啊！为什么我还要欺骗自己的内心？如此无穷无尽的激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她，我不为任何人祈祷；除了她，我无法再幻想任何人；除了和她相关的事物，我不再关心周围的一切；我就在这样如梦如幻的境况下度过了许多愉悦的时光，直到我*终不得不和她分离！啊，威廉！为什么我的心总是要逼迫我自己？当我坐在她身边时，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贪婪地感受着她曼妙的姿容、优雅的举止和美妙的谈吐。渐渐地，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兴奋到了极点，周围一片昏暗，我什么也听不清了，甚至不能呼吸，就像是被一名刺客的手扼住了喉咙。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想要为我紧绷的感官寻找纾解的方式。我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在这样的状况下，假如不是夏洛蒂依然同情着我，允许我伏在她手心间痛苦，我一定会逼迫自己离开她，在乡间路边迷惘地徘徊着，或者去攀登陡峭的大山，或者在荒草丛生的森林里跋涉，即使被荆棘和灌木丛划伤也不后退，借此寻找些许慰藉！有时候，我会因为力竭与饥渴而倒在地上，深夜的月光照耀在我的身上，我坐在寂寥的森林间的一棵古木旁，缓解腿脚的疲惫感，又在极度困乏中进入梦乡，直到黎明时分才重新清醒！啊，威廉！和我所经历的痛苦相比，修道士的陋室、长袍和荆条腰带也显得那么奢侈！再见了，除了通往坟墓之外，我看不到自己不幸的结局。九月三日我必须离开了。谢谢你，威廉，是你让摇摆不定的我坚定这个决心。这十几个夜晚，我一直在思考如何离开她。我得走了，她会到镇上的一个朋友家住一段时间，而阿尔贝特——我，我必须走了！九月十日噢，威廉，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啊！自那以后，我可以忍受其他任何痛苦了。我再也不会看到她了。我多么想伏在你肩头痛哭一场，将我内心深处激荡着的情感统统释放出来啊！现在，我坐着这儿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等到明天日出的时候，带我离开的马儿就备好了。她一定睡得正香吧，完全不会猜到再也见不到我了。我硬着心肠，在先前整整两小时的谈话中都没有泄露我的计划。噢，威廉，那是怎样的一场谈话啊！阿尔贝特答应我，用过晚餐后就将夏洛蒂带到花园里。我就站在栽有高大的栗子树的露台上，*后一次远眺着夕阳缓缓沉入秀美的峡谷与宁静的溪流之中。过去，我常常和夏洛蒂站在这儿，惊讶于如此壮丽的景色，如今却……我又在心爱的林荫道上徜徉着，在认识她之前，一种神秘的情感就常常驱使我来这儿；后来，当我们*初相识，发现彼此都喜欢着同样的地方时，我们是多么开心啊！这儿就和任何一位画家笔下幻想着的景色般罗曼蒂克。穿过栗子林的掩映，眼前是一派广阔的景致。我记得我在先前的信里向你描述过这儿的风光。在那封信的末尾，我曾写到这里有许多高大的山毛榉树，密密层层的灌木丛令树阴间变得更加幽暗，在尽头深处围成了一片隐秘的小空地，看起来充满谜一般的魅力。我还记得在一个明亮的午后，我*次走进这片阴暗的空地，内心翻腾出奇妙而忧郁的感受。那时候我就隐隐感到，总有一天，这儿将成为我人生中一些幸福与悲伤的布景。我用了整整半小时挣扎在走与留的两难选择中，直到听到他们往露台走来的声音。我跑上前去迎接他们，颤抖着握着夏洛蒂的手并亲吻着她。当我们走到台子的*高处时，月亮正从树木环绕的山丘后升起。接着，我们随意地闲聊起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片隐秘的空地上。夏洛蒂走了进去，并坐了下来；阿尔贝特坐在她旁边，我坐在她的另一边。可是我心潮澎湃，没坐多久又站起来，在她面前徘徊了一阵子，才重新坐下来。我是那么地心绪不宁啊。夏洛蒂让我们注意月光的美妙景象，银辉越过山毛榉树洒在这片空地上，周遭却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这样的景象真是令人心醉神迷。我们默默无语，直到夏洛蒂开口说：“无论何时，当我漫步在月光下时，总会回想起那些已逝的挚友，对死亡与未来产生不同的感悟。人都将死去，然后重生，无论是谁！”她又用一种坚定而充满感情的语调说，“可是我们在死后还会重逢吗？维特，你怎么想？”“夏洛蒂，”我一边说，一边流着泪拉住她的手，“我们一定会重逢的，在这儿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重逢！”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威廉，当我内心正充满对分离的恐惧之时，为什么她要把这样的问题抛给我？“哦！已逝的亲人们能和我们心灵相通吗？他们能否感受到我们的平安与快乐呢？他们知道我们充满爱意的怀念吗？在宁静的夜晚，我仿佛能够感到我母亲的影子就环绕着周围，陪伴在孩子们的身边。我看着孩子们围绕着我，就像他们曾经围绕着我母亲一样。而当我以渴望的目光仰望天空，祈祷她能够看到我们，看到我是如何遵守她临终时的遗言——做孩子们的母亲——的时候，我会满怀情感地呼喊着，‘原谅我吧，*亲爱的母亲！如果我无法胜任您的位置，请原谅我吧！我已经竭尽全力，让孩子们吃饱穿暖，教育他们，给他们*多的爱。我神圣的母亲，如果您能够看到我们之间这样和谐的景象，您一定会怀着热烈的感情颂扬上帝，就像是您临终前为我们以后的幸福生活而向他祈祷那样！”她就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喔，威廉！可是有谁能够说出她话中的美好情感呢？冰冷而无生气的词语怎么能够展现出天堂般迷人的灵魂！就在这时，阿尔贝特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亲爱的夏洛蒂，你有些太激动了。我知道你一直挂念着这些事，可我请求你——”“噢，阿尔贝特！”夏洛蒂说，“我想你一定不会忘记那些夜晚。当父亲出门以后，孩子们也睡下了，我们三个就坐在小圆桌前，你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好书，可是却很少读，因为与我母亲高尚的对话胜过做一切事情——我那美丽、睿智、温柔而又操劳的母亲啊，只有上帝知道我曾经跪在床上祈祷，希望自己能够像她一样伟大！”我忍不住跪在她的脚边，拿起她的手，无穷无尽的泪水洒落在上面。“夏洛蒂！”我叫道，“愿上帝保佑你！愿你的母亲赐福于你！”“噢！假如您认识她该多好，”夏洛蒂的手带着温暖的力度，“她是值得您结识的。”我从未如此快乐过：因为这是我听到的对自己的*大的褒奖！ 她继续说：“可惜，我的母亲在*灿烂的年华而过早离世，那时她*小的孩子才刚满六个月。她没有被病魔折磨太久，走的时候也十分安详，只是孩子们令她放心不下，尤其是*小的那个。临终时，她让我将孩子们都带到她的身边，我照做了。几个小的还不懂得自己将会失去什么，几个大的都在努力忍住眼泪。他们围绕在病榻前，母亲举起手伸向天空，为孩子们祈祷。接着，她挨个地亲了他们，就让他们先离开了，又对我说：‘做他们的母亲吧！’我握住她的手，向她做了保证。‘你要做的是一个很重的承诺，我的孩子，’她说，‘你要拥有属于一位母亲的爱和关怀。我常常从你充满感激的眼神中看出，你已经感受到身为人母的情感，将这份情感展现在你的弟弟妹妹身上吧！对于父亲，你还需要有妻子一般的顺从与信任，你将会成为他的慰藉。’母亲又问起父亲，我告诉她，为了掩藏自己难以抑制的悲伤，他已经先离开了——我的父亲心都碎了啊。“阿尔贝特，你当时也在屋里。当我的母亲听到有人走动时，就问是谁，然后要你走到她身边来。她用一种安详而欣慰的眼神注视着我们俩，确信地说我们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而你伏在她的颈旁，亲吻了她，大声地保证说，‘我们很快乐，以后也一定会快乐的！’即使是一贯冷静的你也完全丧失了自制力，我更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这样一位高尚的人，”她继续说，“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维特啊！上帝总是要把世界上*亲近的人分开吗？也许没有人能比孩子更明白这种痛苦，当母亲离世后，他们长久地哭泣着，抱怨有人带走了他们*亲爱的妈妈。”夏洛蒂站起身来，我这才如梦初醒。可是我依然坐在原地，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走吧，”她说，“时间不早了。”她试着把手抽回去，我却握住不放。“我们会再见面的，”我大声地说，“即使世事变迁，我们在重逢时也会认出彼此！我要走了，”我又说，“我是自甘情愿离开的，可是我不愿意说我要永远地离开。再见，夏洛蒂！再见，阿尔贝特！我们会再见面的。”“是的，我想明天就能见面。”夏洛蒂被我逗笑了。明天！这个字眼真是令我百感交集！当她把自己的手从我手里抽离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意识到什么……他们沿着林荫道离开了。我站在月光下，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接着，我扑倒在地上，大声地啜泣了一阵子，又重新跳起来，跑出了这片空地。从这儿，我还能看到在菩提树的阴影下，夏洛蒂白色的衣裙正在向园门飘动着；当我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时，她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