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博祖屋

　　《尚博祖屋》：　　讲到祖屋，一定要讲到与之有关的老人。我家祖屋里的老人，挂在面南墙壁上的老祖宗，也就是我祖父的祖父，直接给予我对于老人的印象。在当时的我看来，老人就应该是这样沉默无语，又黝黑无底的。在我出生以后，老祖宗的子辈，已经全部归于黑暗，却没有如他们的父亲那样，把他们的容貌眼神定格在老照片里。老祖宗的孙辈、曾孙辈、玄孙辈，在我小的时候，有了四个：我的祖父，我的父亲，还有我们兄弟俩。这个被我们叫作阿爹，被村人叫作阿金的我的祖父，是我父亲的叔叔。我父亲的父亲，小名叫阿贵，在村里仅存的为数不多的老掉牙的老人心中，是永远不会黯淡的——在当时，他曾是邻近几个村公认的美男子。我的这位祖父死于英年，刚刚二十三岁，花一样的年纪。是痢疾要了他的命。　　在祖父死的时候，我的父亲不满周岁。这种幼年丧父没有给我的父亲留下直接的印象，却给他的一生留下了深远的影响。我的父亲气质中有一种绵长的柔弱与坚忍的幽暗气息，仿佛是对于他的父亲永远的哀思。　　所以，是一个叫作阿金的、被我们叫作阿爹的老头，我父亲的叔叔，从我们在祖屋里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就是祖屋里的老人。阿爹是个赢弱的老人，患有气管炎，常年咳嗽，气管炎后来转化为肺气肿，更是度日如年。阿爹有两大爱好，抽烟与喝茶。阿爹平时抽的烟有西湖、大前门、飞马、利群、旗鼓……阿爹对于红茶情有独钟。每天起床**件事，就是烧水泡茶，然后就是烧粥。人们都说空腹喝茶不好，阿爹对此不以为然，依然在粥烧好之前大口大口地喝茶，他的这个嗜好让我在学到“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古语时恍然大悟。但古语中的七件事，还是把茶放在了*后的位置，也就是说，茶差点就沦落在七件事以外，差点成了很普通的一样事物。但我的阿爹却全然相反，他把茶放在七件事之首，仿佛茶是他能够活下去的*重要的物质基础。所以，每天我们起床，总是看见阿爹端着茶杯在烧粥。　　香烟则是阿爹的又一大爱好。似乎只要有手能腾出来拿烟的空隙，他就会想到抽烟。我无从知道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老头是怎样学会抽烟的，由于大半辈子抽烟，他抽烟很老到，很宁静，就是皱着眉头，也仿佛很有风度。阿爹的衣服大都是有窟窿的，那是被烟灰烧的。就连被子，也总是点缀着焦黄的烟洞。这个老头的手指是焦黄色的，特别是每天夹烟的那两根，更是与众不同，仿佛镀了一层古铜，指甲处闪闪发光，仿佛是庙门开启时首先见光的几根金柱子。与老头有关的很多东西都是香烟味，我和弟弟经常把他的被面提起，然后整个人像扑向令我们神往与欣喜的波浪那样扑到被面上，在一股随之扬起的掺和着无数品牌的香烟味的清风里陶醉，在陶醉里美美地说：“真香啊！”老头的整个人也都是香烟味，只要他在临风的门口一坐，整个屋子里都飘满了香烟味。就算他在一个*靠里的角落里坐着，整个屋子也会变成一个气息氤氲的空问，仿佛一种香味，在产生，在发酵，在弥漫。我时常看到几个想抽烟却又抽不起烟的老头，总是有事没事很喜欢坐在他旁边，我估计他们除了在等待我家阿爹发他们一根香烟外，还在陶醉于就算*坏，也异常醇美的享受里——在这个浑身充满烟味的老头的气息里，定能过足自己的烟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