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邮五先生·家贼·遛笼·善人坊

　　《五先生·家贼·遛笼·善人坊/林希自选集》：　　老七侯宝成有点儿机灵劲，街面上跟着瞎惹惹，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倒也饿不着。至于侯宝成在外面惹惹嘛？这里暂先不提，等到了应该说他的时候，大家也就知道他都跟着惹惹什么事了。事情难就难在五先生侯天成的身上。侯天成身无一技之长，却还死要面子活受罪——他还嘴馋，他还要吃鱼，还要吃虾，还得单独给他烧几样小菜，各房各院都把五先生看作是一种负担。　　于是，我从很小就知道侯家大院南院里的五先生是一条地地道道的吃饭虫。　　吃饭虫侯天成早晨醒来的**件事，就是躺在被窝里想今天到谁家去吃饭，想好了之后，及早动身，一过了早晨八点，他就挂号来了，好在也就是这几道院，一转身，就到了。有许多时候，我上学，才走到我爷爷房里，就看见五先生已经到了，正在我爷爷房里和我爷爷或者是我奶奶“说话”呢。说起“说话”，谁和他也没有多少话好说，不就是等着吃饭吗？今天有你这一号也就是了，也没有人问他今天想吃什么，常常是他自己先向你提出他今天的“要求”。“三娘”，五先生管我奶奶叫三娘，“昨天鱼市上的河刀鱼真鲜。”这就是说，他今天想吃河刀鱼。我奶奶二话没说，立即吩咐人去买河刀鱼，好喂这条吃饭虫。　　在现代人看来，这种事有点儿不可思议了，明明是吃蹭饭，怎么还挑鱼挑肉？这就是时代不同，人们的观念也就不同了。那时候，中国人对于吃蹭饭，虽然心里不欢迎，但是表面上还得让人家过得去，先不说不能把人轰出去，而且也不能让吃蹭饭的人感到尴尬。他体体面面地吃，你还要客客气气地接应，必须要维持一种表面的礼貌，不得对人家说：“你总上我们家吃蹭饭来，我们家受得了吗？我每天到你们家吃蹭饭去，你愿意吗？”如此直截了当的做法，只有在民主共和之后，才在中国盛行起来；民主共和之前，中国人不好意思说这种话，也不好意思做这种事。　　何况吃饭虫还是我们侯家大院里的一个成员，好歹他在侯家大院里吃蹭饭，比他到外边去吃蹭饭好看得多。关上大门，侯家大院是一家人，出条吃饭虫虽然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可是看着他每天四处乱跑去吃蹭饭，全体侯姓人家的成员都会感到脸上无光。那时候人们都还有点儿共同荣誉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观念，使不少的中国人吃过亏，也使不少的中国人占过便宜。　　侯天成虽然是一条吃饭虫，但是他一点儿也不讨厌，他身上有许多优点，讨很多人的喜欢。吃饭虫若是三天不来，大家还就觉着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儿；几时吃饭虫来了，人们才来了精神。吃饭虫为什么讨人喜爱？因为他有“学问”。不是有用的学问，是没有一点儿用处的学问。他不会经商，他不懂经济，他不会算术，他不能出去做事，他不会做文章也不能著书立说——反正这样说吧，只要是有一点儿用处的学问，你也别找吃饭虫讨教。除了有用的学问之外，一切没有一点儿用处的学问，吃饭虫没有不知道的。他给我奶奶说戏，成本大套地说，《霸王别姬》一小折，他愣说了三天，从楚霸王起事说起，说到楚汉相争，再说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到第三天上，才说到“虞姬虞姬奈若何”，听得我奶奶掉了三天眼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