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卷一闺房记乐 【原文】 余生乾隆癸未①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苏州沧浪亭②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思《关雎》冠三百篇之首，故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⑤ 【注释】 ①乾隆癸未：清朝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 ②沧浪亭：苏州四大名园之一，建于北宋，位于苏州市三元坊，始为北宋著名诗人苏舜钦的私人花园。 ③以次递及：按顺序写。 ④稍识之无：认识的字不多，指自己文化程度不高。 ⑤责明于垢鉴矣：明，明亮。垢鉴，沾满污垢的镜子。意为责备沾满污垢的镜子为什么不再明亮。 【译文】 我生于乾隆癸未年冬季十一月二十二日，当时正值太平盛世，并且是生在书香世家，居住在苏州沧浪亭旁，上天对我的厚爱，可谓是到了极致了。苏东坡说：“往事就像春天的一场大梦一样没有留下痕迹。”如果不用笔墨记下，未免会辜负苍天的厚爱。因为想到《关雎》是《诗经》中的**首诗，所以把记录夫妻之情列为首篇，其余篇目按照顺序写下去。我感到惭愧的是，自己年少时缺乏学习，学问不高，我不过是平实地记录真实的感情和事情而已，若是考究我的文笔功法，那就是责备沾满污垢的镜子为什么不明亮了。 【点评】 沈复出生于文学世家，当时又正赶上太平盛世的年代，从小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以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没有取得过功名利禄，但由于从小就受到文学书香的熏陶，所写之文又是实情实事，也当得起文学家的名头。 【原文】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天。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①，即能成诵。四龄失怙②，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脩脯③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 余年十三，随母归宁⑤，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未七月十六日也。 【注释】 ①《琵琶行》：唐朝白居易所著长篇叙事诗歌 ②失怙：怙，依靠。丧父。 ③脩脯：脩通“修”；脯，肉干。原意是干肉，后代指学费。 ④书簏：簏，竹箱。藏书用的竹箱子。 ⑤归宁：已嫁人的女子回娘家。 ⑥金约指：金戒指。 【译文】 我在年幼时和金沙的于氏定了亲，可惜她在八岁时就天折了，后来我娶了陈氏为妻。陈氏名芸，字淑珍，是我舅舅陈心余先生的女儿。她天生聪颖，刚学会说话时，听见别人念诵《琵琶行》，当即就能背诵出来。她四岁失去父亲，剩下母亲金氏和弟弟克昌，家里很穷。陈芸长大后，对女红很娴熟，一家三口全靠她的十指养活，弟弟克昌拜了老师学习，学费从没有缺少过。一天，陈芸在书箱中找到一本白居易的《琵琶行》，挨着字去读，从此开始识字。在刺绣的空暇时间，渐渐学会吟唱咏诵，我印象*深的一句是“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 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