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

独眼巨人库克洛普斯 又在海上航行了七天后，奥德修斯和他的船队来到一座丘陵连绵的小岛。前方是一道幽深的海湾。海湾入口处有座小岛。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岛。看起来，岛上似乎只有野山羊生活的气息，从未有过人类的足迹。众人把船拖到朝向陆地一方的阴凉处，尽情享用了一晚阿波罗祭司马戎给的鲜肉和葡萄酒。海浪拍击着小岛外围。大家庆幸能找到这样一处休憩之所。 次日，奥德修斯驾驶自己的船，带上一大坛祭司送的酒备用。他离开其他船只，前去探查主岛上住着什么样的人。因为他们能隐约看见远处有一缕烧火产生的烟，甚至还能听见微弱的羊叫声。正如上次遇到的那些食落拓枣的人一样，奥德修斯也想确定这儿的居民是否危险。 众人很快穿过海湾。奥德修斯从船队中选出十二人，继续朝内陆行进。没走多远，他们便遇到一个山洞。高高的洞口挂着月桂枝。洞口附近遍布石块垒就的大围栏，好像人类用来在夜间圈住牲畜的羊圈。有些围栏里满是羊羔和小山羊，却不见任何成年牲畜，也不见牧羊奴。看起来，牧羊奴肯定把大羊赶出去放牧了。奥德修斯和同伴们潜入洞中，四处查探。他们发现了装满奶酪的大篮子、装满羊奶和乳清的大桶，但除了洞外围栏里羊羔的叫声，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也不见半点生命气息。 水手们想拿些奶酪和尽可能多的羊羔和小山羊，然后返回船上。可是，总想弄清一切的奥德修斯决定瞧一瞧山洞的主人再走。于是，饥饿的他们吃了些奶酪，然后坐在山洞后方，静静等待。 临近日落时分，洞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吧嗒声和羊群的躁动声。洞口出现一个阴影，接着一个像人，却比任何人类都大的怪物走了进来。他只有一只眼睛，又圆又丑，长在额头正中。一看到他，希腊人就明白自己到了独眼巨人们的领地。他们是海神波塞冬的独眼儿子，和羊群住在山洞里；他们从不耕种，因为小麦和葡萄藤会为他们疯狂生长。希腊人也知道，他们即将面临关乎生死的危险。 巨人扔下一大捆打算今晚用来烧火的干柴，接着把母羊和羊羔赶进洞里，却把公羊留在洞外的羊圈中。然后，他搬起一块扁平的巨石，堵在洞口，当作门。二十二辆马拉的车都无法拖走那块石头。接着，他开始为母羊挤奶。挤完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羊羔分别送回每只母羊身边，然后把羊奶带桶放到一边，留着喝或做奶酪。 在此期间，希腊人非常安静地坐在山洞*深处的角落，惶恐不安地蜷缩在黑暗中。 然而，黑暗也无法掩护他们太久。因为独眼巨人燃起了夜晚的篝火。随着火焰腾起，红色的亮光顿时射进山洞*深处的角落，照亮了蜷缩在那儿的希腊人。 “陌生人！”库克洛普斯一看见他们，立刻咆哮起来，声音犹如海滩上碎石摩擦般尖厉，“是什么让你们顺着海路而来？你们是商人吗？还是打劫他人财物的海盗？” “我们是希腊人。”奥德修斯告诉他，“我们是阿伽门农的士兵，已经在特洛伊打了很多年的围困战。如今，特洛伊陷落，我们便启程返回故土。然而，大风和海浪将我们的船队带到这陌生的海域。我们前来拜访您，希望您能看在众神之父宙斯的分上，热情友善地款待我们，就像人们在家招待疲倦的过客一样。” 但奥德修斯压根不指望能在这儿受到善待。事实上，他和他的手下也的确没有收获半分好意。 “至于你们口中的众神之父宙斯，”巨人说，“我们库克洛普斯可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或者他手下的那些神。我们只在乎我们的父亲——波塞冬。因为我们比那些神更强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用理会别人！”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一把抓起两名蜷缩的水手，砸向地面。两人顿时脑浆迸出。其他水手惊恐万分，呆呆地看着他又逐一扯下那两人的四肢，如山地狮吞噬猎物般狼吞虎咽，边吃，边大口大口地喝鲜羊奶。然后，他就躺在挤作一团的羊群里，暖和地睡下了。 巨人一睡着，奥德修斯就抽出佩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跟前，摸到肋骨以下的要害部位。佩剑只要从那儿刺入，戳破肝脏，就能结束巨人的生命。可就在这时，奥德修斯突然想到：如果库克洛普斯死了，门口塞着那块巨石，他和同伴们也无法离开山洞。于是，他还剑入鞘，再次走回众人中间坐下。面对同伴们询问的眼神，他只是摇了摇头。 次日早晨，巨人又吃了两个人。然后，他挤了羊奶，又把母羊赶出去，把小羊关回羊圈，接着毫不费力地把巨石放回洞口，就如一个人随手盖上装满箭矢的箭筒一样。随后，他便离开了，赶着牲畜去山中草地吃草。 希腊人几近绝望。不过，奥德修斯渐渐想出一个计划。或许，他至少可以借此救出一部分人。 巨人把手杖留在了洞中。那是一根长长的橄榄树树干，颜色依旧青绿。在这些被困的希腊人看来，它更像一根船桅。奥德修斯找了些近在手边的工具，设法从树干上砍下了一截，长度和一个站直的人差不多。他让几个手下把它打磨光滑，削成矛杆形状，自己又把火堆烧旺。然后，他抓起橄榄木杆，削尖一头，把木杆伸进红色火焰的中心烧硬，又在适当的时机将其拔出，藏到洞壁下的羊粪堆中。 傍晚，巨人回来了。头天晚上的一切再次重演。只不过，巨人这次似乎嗅到空 气中的危险气息，认为待在洞中更安全，于是将所有牲畜，包括公羊，都赶了进来。当然，他是为了希腊人才这么做的。 奥德修斯和同伴们出发探查时，带了一坛马戎送的葡萄酒。白天，奥德修斯往库克洛普斯的一个藤木碗中倒了满满一碗酒，没往那馥郁浓烈的佳酿中添一滴水。巨人享用完他那可怕的晚餐后，奥德修斯如奴隶般，谦恭地将碗捧到他面前：“用这个把人肉冲下肚，比羊奶更好。” 巨人喝了酒，咂着唇，回味那上好的滋味，又要了整整一碗。他一口气喝了三碗，还觉得不够。飘飘欲仙之下，巨人保证：为这美酒，他要送这个陌生人一份礼物。“不过，首先，”巨人打着嗝说，“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我甚至会对你更友好。” “我叫‘无人’。”奥德修斯说。他深知这种把戏该怎么玩。 巨人放声大笑。“那我就先吃你的同伴，把‘无人’留到*后。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巨人依旧大笑着，仰面醉倒在地，头发差点碰到火堆边缘。 奥德修斯从藏匿处拔出削尖的木杆，放进火中烧热。此刻，仍幸存的六位同伴则围站一旁，静静等待。等尖端烧得通红，众人拔出木杆，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戳进巨人的独眼，使劲往里捅。奥德修斯拼命转动木杆，仿佛它是根强有力的木钻。巨大的眼球嗞嗞作响，就如铁匠把热铁浸入冷水里回火时的声音一样。巨人挣扎着跪起，接着完全站立，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他从鲜血直流的眼窝拔出仍旧火红的木杆，号叫着呼唤住在附近山洞的库克洛普斯们来帮忙。 巨人们赶来，被洞口的巨石挡在外面。他们大声问：“波吕斐摩斯，谁在伤害你，让你如此咆哮着吵醒熟睡的我们？” 巨人波吕斐摩斯大吼着回答：“‘无人’在伤害我！‘无人’用他的阴谋诡计， 快把我杀死了！” “既然无人伤害你，那你就不需要任何帮助了。”其中一个巨人大喊道，“要是生了病，就向我们的父亲波塞冬祈祷吧，或许他能帮你。”巨人们都转头返回自己睡觉的山洞，咕哝声越来越小。奥德修斯在心中暗自发笑。 失明的巨人在痛苦的哀号中，摸索着挪到洞口，把石头挪到一边，让夜晚的凉风吹拂伤口。然而，他张开双臂，就坐在洞口。任何俘虏若想逃出去，他都能感觉并抓到。 不过，奥德修斯依然有应对之策。他默不作声地在山洞*深处忙活，挑出*大的几只公羊，然后从巨人床铺的垫子里抽出几根长而柔韧的柳条，将公羊三只三只地缚成一组。每组中间那只羊的肚皮下，绑上一个同伴。这样，即便瞎眼的巨人伸手去摸，也只能摸到外侧的羊。奥德修斯自己则抱住*大、*强壮的一只公羊，紧紧贴在羊肚下，手脚都藏进浓密的羊毛中。 奥德修斯做完这一切，黎明也快到了。绵羊和山羊纷纷朝张开双臂，坐在洞口的波吕斐摩斯涌去。虽然摸了每只从身边挤过的羊，巨人却不知道，他那些*壮硕的牲口肚皮下藏着人。 那只*壮硕的公羊腹下带着奥德修斯，*后一个出洞。巨人抚摸着它，悲伤地问：“亲爱的公羊啊，如此骄傲漂亮的你，向来都**个出洞，今天为何变成了*后一个？‘无人’弄瞎了你的主人，你放慢脚步，是在悲伤他再也无法看见你的美丽吗？” 但是，*终所有人都通过了。等到了远离围栏的开阔草地，奥德修斯一一解下同伴。一行人赶着羊群，直奔等在潮水线上的大船。波吕斐摩斯远远落在他们后面，跌跌撞撞，大喊大叫。 船员们看到他们回来都很高兴，但接着又为死去的六名同伴悲伤。不过，现在可没时间哀悼。奥德修斯招呼众人将羊赶上船，赶紧起程前往其他船所在的小岛。接着，奥德修斯看见波吕斐摩斯沿着嶙峋的悬崖顶踉跄追来，立刻双手拢在嘴边，嘲讽地冲他咩咩叫。这么做可不明智，因为声音暴露了他们的位置。瞎眼的巨人掰断一节岩峰，抛了过来。岩峰刚好落在船前，腾起的巨浪冲得船直往岸边退。奥德修斯掀起一根结实的长杆，又把船推离岸边，他的手下则埋头划桨，飞快地让船驶向公海。然而，发生的一切依旧让奥德修斯有些疯狂。他又冲身后吼道：“如果有人问谁弄瞎了你，告诉他们，是拉埃尔特斯之子、伊塔卡国王—攻城略地的奥德修斯！” 波吕斐摩斯双臂一扬，愤怒而痛苦地冲波塞冬祈祷：“听我说，蓝发的波塞冬。如果我真是您的儿子，即便这个攻城略地的奥德修斯能重返故土，也要让他独自晚归。而且，等他乘坐陌生人的船只到家，之后也会遭遇不幸！” 波吕斐摩斯又举起一块更大的巨石，朝奥德修斯大笑的方向抛去。可这一次，石头抛得过近，腾起的海浪反而将船推向前方，直奔小岛而去。船队里的其他船只正在那儿等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