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虞山为邻

　　《与虞山为邻（跨度新美文书系）》：　　1月30日，我照例上学，晚上放学回家，吃了饭，直奔中医院。我走在山弄里，这条百米长的山弄，极为倾斜，从北门大街一直通到山坡上，再蜿蜒直上虞山新村。山弄的一侧就是中医院的围墙。我蹦蹦跳跳，一路踢飞小石子，脚步声在山弄发出清脆回响。我在想，妹妹肯定比昨天要好多了，大概高烧退了吧。　　妹妹已经说不出话了，喊我名字时，嘴巴翕动了下，有气无力。声音低得像游丝，呼出微弱的气息。妹妹鼻孔插一根氧气管子，床头柜连着一台仪器，屏上跳着曲线图。病情之严重，把我吓了一跳。母亲双眉紧锁，异常焦急，她叫父亲去找医生。父亲出去，领回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还有两个穿便服的老医生。他们掀开被单，弯下腰，用听诊器听心跳，又拿起吊在床尾的记录本，拎起X光片研究。他们窃窃私语商量着，表情一本正经，却无法得出明晰的医疗方案，也查不出病因。事实上，他们只是一家中医院，吃吃中药，治治慢性病，对突发的急性病办法不多，这些，那时我不懂，父母也不明白。母亲一夜未合眼，坐在床沿，愁容满面，焦急地询问医生，想想办法，救救晓红。母亲急坏了，眉宇蹙起一道道沟，眼神焦灼不安。这场面让我担心，也跟着紧张，但是再怎么往坏里想，也不会想到后来的结果。　　明天要期末考试了，而我还在医院里，母亲的心思全扑在妹妹身上，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我，对我说：“要考试了，回家去，好好复习功课。”这时候，小舅从浒浦赶来，有小舅陪母亲守在医院，父亲也回家睡觉，毕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我跟着父亲回家去。　　1月31日，凌晨三点，睡梦中，我被小舅的喊叫声惊醒。　　小舅的喊声来自楼底，在黑夜里响如惊雷，把整片小区都要炸醒了。我似乎听见周边窗户纷纷打开的情景。小房间朝北，楼底是道路，打开木框窗户，冷风扑面而来。我双手扒住窗台，探头朝楼下张望。小舅在路灯下边，地上拉长一条身影，他仰头朝我喊：“建峰，快到医院去，晓红要坏了，快下来！快下来！”小舅的喊声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刺耳，让我感到紧张害怕。浓黑的山林也跟着肃穆起来，黑漆漆的一团。小舅显然急坏了，连上楼的工夫也省了，直接在楼下喊叫。那时我家没有电话机，小舅担当了一个信使，把惊天噩耗传递给我和父亲。寒意立刻传遍我的周身，肩颈战栗，呼吸急促，心脏扑通扑通跳。“坏了”，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老家把人死去叫作“坏了”。我虽不能十分肯定妹妹的生死，但已明显察觉到了内心的恐惧，某种可怕的事实已不可逆转的来临。　　我、父亲、小舅，在空旷夜里往山脚狂奔，凌乱的脚步声把山道惊醒，似乎整座山都在震动。我的双脚机械地挪动。张望天空，云在动，神秘莫测。穿过山弄，到北门大街，拐到中医院大门。铁皮罩路灯亮着，光线朝我的脸上扑来，我的思维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脑袋瓜晕头转向，一刻不停地闪念，坏了、坏了……这时，一个自私的念头如毒药般涌上来，我为自己可能成为父母的唯一而欣喜，虽说是下意识地稍纵即逝，但也使我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当中，直到邪念彻底清除。　　病房门口聚满了人，男人红了眼，女人在擦泪水。护士也在抽抽搭搭。人们见我们进来，主动让开通道。母亲趴在床沿，握紧女儿的手臂，盯着脸，几乎是神经质地喊叫。母亲使劲扭动妹妹的手臂，妄图唤醒她，见我到来，对我说：“喊妹妹，把她喊醒，快啊，喊醒她！”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木偶般呆立，盯着妹妹，机械地喊：“妹妹，醒醒，妹妹，醒醒……”妹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散了。医生跑进来，带来电击器，紧贴心脏部位，按一下，机器震一下，再按一下，再震一下。这是*后一招，也没用。我的妹妹圆睁双目，口鼻不断溢出浅黄色药沫，刚抹掉，漫上来，再抹掉，还是漫上来，根本抑制不住。　　一个活着的人不可能以液体来呼吸，我倒吸一口冷气，按触到了*可怕的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