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全集(全四册)

捣练子① 惊晓漏②，护春眠。格外③娇慵只④自怜。寄语酿花⑤风日好， 绿窗来与⑥上琴弦。 【注释】 ①捣练子：在《通志堂集》中本作《赤枣子》。有学者考证云：“词第三句系用仄仄平平仄仄平之调，与《赤枣子》相反，故当作《捣练子》。” ②惊晓漏：也作“听夜雨”。漏，古代计时用的工具。 ③格外：也作“端的”。 ④只：另作“也”。 ⑤酿花：催花绽放。 ⑥来与：也作“来看”。 【赏析】 春天到了，少女的心事复杂起来。娇憨的模样逐渐褪去，她开始顾影自怜了。风和日丽的时候，少女拿出琴弦慢慢调理，心中若有所思，若有所待。 渔父① 收却纶竿②落照红，秋风宁③为剪④芙蓉⑤。人淡淡⑥，水濛濛，吹入芦花短笛中。 【注释】 ①渔父：也作《渔歌子》。此词为题画之作。 ②纶竿（lún gān）：即钓竿。 ③宁：竟，乃。 ④剪：摧残。 ⑤芙蓉：一种植物，即莲花。 ⑥淡淡：心神不宁的样子。 【赏析】 画家徐釚（一六三六年至一七〇八年）于康熙十四年作《枫江渔父图》，康熙十七年携图入京后，名流多有题咏。毛际可《枫江渔父图记》云：“图修广不盈幅，烟波浩荡，有咫尺千里之势。舟中贮酒一瓮，图书数十卷，虹亭（徐釚）纶竿箬笠，箕踞徜徉。”性德此词，写其西风夕阳中垂钓芦花深处之风采。唐圭璋《梦桐词话》卷二以为此词可与张志和《渔歌子》并传不朽。 满宫花 盼天涯，芳讯①绝。莫是故情全歇。朦胧寒月影微黄，情更薄 于寒月。麝烟②销，兰烬③灭。多少怨眉愁睫。芙蓉莲子待分明，莫向暗 中磨折。 【注释】 ①芳讯：即音讯，此为对亲友、恋人音讯之美称。 ②麝（shè）烟：焚烧麝香所散发出的香烟。 ③兰烬：燃烬之烛心状似兰花。 【赏析】 天各一方，音讯久绝，女方心中不知不觉产生了疑虑：往日的情分难道就这样随着岁月流逝殆尽，竟无半点遗存，不然怎么会长时间没有半点消息？往日柔情似水，如今想来，直似那寒夜中的朦胧月色捉摸不定。思来想去，不知熬过了多少无眠之夜，也得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她迫切地等待着解脱的消息，哪怕是一个并不太好的消息。 早春雪后同姜西溟作① 西山雪易积，北风吹更多。 欲寻高士②去，层冰郁嵯峨③。 瑠璃一万片，映彻桑干河④。 耳目故以清，苦寒其如何。 朝鸦背城来，晴旭满岩阿⑤。 春泥冻尚合，九衢交鸣珂⑥。 忽睹新岁华，履端⑦布阳和。 不知题柱客⑧，谁和郢中歌⑨。 【注】 ①姜西溟：即姜宸英，字西溟，号湛园，又号苇间，浙江慈溪人。清初著名文学家、书法家。曾屡试不第，直至七十高龄时才中进士。不料两年后任顺天乡试副考官一职时，受主考官连累入狱，*后病死狱中。而性德与姜的结识时间颇早，系康熙十二年 （一六七三年）夏便与姜缔交，两人之后也保持着密切联系。此诗应当作于性德与姜交往中的某年早春姜在京时，但具体时间无法求证。 ②高士：志趣、品行高尚的人，多指隐士。 ③嵯峨（cuó é）：山高峻貌。 ④桑干河：其上游河段流经山西黄土高原，称之为桑干河；下游始称永定河，又因该河段常患洪水，因而便常改河道，故原俗称 无定河。 ⑤岩阿：山之曲折处。 ⑥鸣珂（kē）：玉器相撞之声。 ⑦履端：一年之初，即正月元旦。 ⑧题柱客：指风流才俊、荣显之士。 ⑨郢（yǐng）中歌：指高雅的诗歌。郢中之歌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 五色蝴蝶赋 夫惟昆虫之羽化兮，俨离俗而登仙。矧彩翼之有斐兮，备文章之自然。伊蝴蝶之微物兮，久托兴于曩篇。陋唐人短赋之未工兮，余因感徼外之有五色者，乃为之抽茧绪于毫端。肆考载籍所记，则产自丹青之树；流观博物之编，则生于橘柚之园。腻软纤腰，若荆艳临风而婵婉；参差舞翼，似阳阿长袖之翩翻。尔其啄芳尘于蕊里，饮玉露于花间。弱比收香之么凤，清同翳叶之寒蝉。柳院儿童，解惜轻须除细网；兰闺窈窕，*怜新粉扑齐纨。双飞款款，并戏娟娟。所由荡子之妻，见悠扬而兴惋；怀春之女，对夹拍而含酸者也。又尝旁搜《尔雅》之书，泛览方舆之记。曾闻栖香鹤蔓者，则帷帐牵情；绚彩罗浮者，则车轮比翅。既小大之形殊，亦玄黄之色异。说者谓南方朱鸟之乡，位属离明之地。故其山川卉木，悉炫菁华；鸟兽虫鱼，咸彰绮丽。 曩余奉使出塞，吉日脂车。晓背阳乌而 辘，宵瞻玄武而驰驱。经途万里之远，径陟大荒之隅。讵知绝漠固阴之薮，太蒙冱寒之区。葱菁乔陵，匪乘春而燠若；逶迤深谷，不吹律而阳舒。其中乃有同心并蒂之葩，含英而翕赩；四照九衢之萼，吐秀而扶疏。遥而睇之，初疑百阵文禽之翔集；迫而观之，乃识千群锦蜨之翾飞。 尔时忽睹斯蝶，目夺志丧；玩其藻缋非常，斑斓诡状；几为延伫而流连，几为凝神而仿像。或玄如阆风之鹤，或赤若炎洲之雀。或黄如金衣公子，或缟若雪衣慧女。或彪炳如长离之羽，或错落如孔爵之尾。或黑若隃麋之墨，或黝若秋螓之翼。或青如木难之珍，或红如守宫之殷。或绿若雉头之毳，或晃如鹦鹉之背。或赪似珊瑚，或纹成玳瑁。或缥碧如八蚕之绵，或绀翠若螺子之黛。或蔚若天台建霞，或鲜如蝃 垂华。或褐若伊蒲之色，或绛比鸡人之帻。或炯炯如银睛，或辉辉若金星。或紫似河庭之贝，或蓝同琼岛之瑛。 或烂漫若析支氍毹，或璀璨如大秦琉璃。于斯益信宇宙之广大，造化之绸缪，地何生而非美，物何处而无忧。假有绘于紫茸云气之帐者，必谓赵后香魄之变化；若有绣于冰绡雾縠之裙者，必非汉宫赤凤所能留。是岂止唐家芍药阑前，仅有玉屑金麸之熠熠；南氏桂椒厨内，但诧离红脍白之翛翛而已哉。意惟是域也，远接昆仑之丘，遥连星宿之海。玄圃群玉之恒储，碧水九芝之常茷。女床鸾鸟之攸栖，丹穴凤皇之是萃。故为珍族所诞生，而有此文蝑之可爱者欤。 爰是遂命从者麾箑，仆夫张罗，剪取组羽，全生修柯。曜灵时未匿，停骖聊复歌。歌曰：“翩翩者蝶，飏彩幽墟。与蜂为侣，作凤之车。偷得嫦娥月华帔，裁为蛾女五云裾。诗人遇物能成赋，那羡滕王《蛱蝶图》。”歌毕就枕，倦游华胥，不觉梦为蝴蝶而栩栩，寤同庄叟而蘧蘧也。噫，异矣。 注：《五色蝴蝶赋》写于康熙二十一年至康熙二十四年之间，应是纳兰性德奉命出使太皇太后的家乡科尔沁草原后回京所作的颂扬文字，以表示对太皇太后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