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2021)/雨果

卡西莫多只要向他伸出手，就能把他从深渊里拉上来，可是，卡西莫多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全神贯注地望着河滩广场，广场上的绞刑架，绞刑架上的埃及姑娘。那聋子把臂肘支在栏杆上——刚才副主教所伏的那个地方，他就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望着此刻对他来说人世间唯一的人。他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响，好似一个遭到雷劈的人，他那只独眼直到此刻还只流过一次眼泪，这时却默默地直淌泪水。 与此同时，副主教直喘粗气。他那秃顶汗如雨下，手指在石墙上磨出了血，双膝在石墙上蹭破了皮。每挣扎一次，他就听见他那件挂在檐槽上的教士长袍响起破裂声或撕碎声。雪上加霜的是，这道檐槽的端部是根铅管，在他身体重量的压迫下，铅管已经渐渐弯了。副主教自己也感到这根铅管在缓缓弯曲下去。这个浑蛋想到，当他的双手累得毫无力气的时候，当他的教士长袍完全撕碎的时候，当这根铅管弯得断了的时候，他必然会坠落下去，如此一思量，他吓得魂不附体，肝胆俱裂。有几次，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脚下数十英尺的一块形似平台的狭小地方，那是凸凹不平的雕刻形成的，他便在惶恐的灵魂深处祈求上苍，即使他能活上一百年，还是让他在这两尺见方的空地上一命呜呼吧。还有一次，他看了看脚下的广场——那道深渊，赶紧闭着双眼抬起头来，头上的几根秃发全都竖了起来。 这两个男人的沉默，都十分可怕。卡西莫多望着河滩广场，泪如泉涌；而在他下面几英尺的地方，副主教则以这种可怕的样子濒临死亡。 副主教见到他每一次用力挣扎都只是使他那唯一的脆弱支撑点晃动起来，便决心不再动弹了。他就这样待在那里，抱着檐槽，几乎气也不透，绝不动弹，只是腹部还在机械地抽搐，如同我们在睡梦中感到自己要坠落下去时那样，舍此之外，周身毫无其他动静。他的双眼呆滞，睁得很大，一副病态，一脸惊慌。可是，渐渐地，他支持不住了，双手从檐槽上滑下去，他越来越觉得双臂软绵无力，身体又沉又重。支撑着他的铅管的弯曲部分时时刻刻都在向深渊更加弯曲下去，都快折了。他看到身下那圆形圣约翰教堂的屋他向钟楼上那些冷漠的雕像一一望去，它们也像他一样悬吊在悬崖之上，但它们并不为它们自己的命运担忧，也不对他有所怜悯。他四周的一切，都是用石头制成的：在他面前的，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在他脚下的，那深渊的底部，是广场上的石板地面；在他头上的，是泪流不停的卡西莫多。 前庭广场上聚着好几群诚实的好奇的人，全都在静静地猜想：这个疯子怎么回事，竟会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找乐儿。由于他们的议论声传到教士耳边还是又清晰又尖细的，他也就听得清清楚楚：“他这样会摔断脖子的！” 卡西莫多始终哭着。 副主教气得发狂，怕得要命，终于明白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尽管如此，他还是将残存的力气全都集拢在一起，奋力做*后一搏。他在檐槽上挺直身子，双膝抵着石墙，两手紧紧抓住石墙上的一道缝隙，往上攀着，勉力上升约有一英尺。不过，这样一震动，支撑着他的那根铅管猛然弯折下去，同时，他那教士长袍也被撕破了。于是，他感到除了僵直无力的双手还抓着点什么以外，脚底下再没有什么可支撑的了，不幸的人便闭上眼睛，放开檐槽，听任自己坠入深渊。 卡西莫多瞧着他摔落下去。 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很少是垂直下降的。抛在空中的副主教起先脑袋朝下，两手伸开，然后打了几个旋儿。风将他吹到一幢房子的屋顶上，这不幸的家伙撞碎了骨头。但是，撞在屋顶上的时候，他还没有撞死。敲钟人看见他还想用双手去抓住山墙，然而屋顶斜面太陡，他又没有了气力，没能抓住。他从屋顶上迅速地滑落下去，好像一块瓦片蹦跳着从屋顶上落到石板地上。他落到地上，就再也不动了。 此时，卡西莫多抬眼再看埃及姑娘，遥见她的身子吊在绞刑架上，在白衣服下面正做着临终前*后的颤动。接着，他垂目又看副主教，只见他直躺在钟楼下面，摔得不成人形。他自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呜咽，说道：“啊！我爱过的这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