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初拾

那些年走过的夜路 妈妈年轻时，在村里同年人中算是文化层次较高的。村小缺老师，村里差卫生员，她可以二选一。妈妈妄自菲薄，唯恐误人子弟，选择当卫生员。通过严格培训，她正式上岗。 家里的生活节奏从此打乱。有时我们正在吃饭，病人来了。妈妈赶紧放下碗筷，接待病人。等送走病人，饭菜早已凉透。农活耽搁不起，妈妈匆忙吃下早已凉透的剩饭剩菜，赶着去干活。时间久了，因此落下胃疼的毛病。 有时锅里煮着饭菜，病人上门，妈妈不得不将半生不熟的饭菜盛起来，将注射器具放进锅里煮——高温消毒。我们兄妹几个怨声载道。妈妈语重心长地说：“病人大老远来了，哪能让人家久等。” 有病重无法行走的，妈妈就得上门服务。农村杂活多，家家都忙，只能相约晚上。天黑之后，妈妈收工回家，放下农具，背上医药箱就往外跑。 我的家乡属于丘陵地带，山路崎岖，即使在一个村里，户与户之间也相距甚远。*远的人家，往返甚至得一个小时。 夜路难行，更何况是孤弱女子。妈妈于是让我跟她做伴。但我从小胆小怕黑。天一黑，就像跟屁虫似的腻在外婆身边，亦步亦趋，眼睛都不敢往黑暗的方向看。何况夜路险长，谁知道路上有多少牛鬼蛇神？我抵死不从。 外婆提醒我：“你忍心让你妈一个人摸黑赶路？万一她被鬼拖走了，你就没妈妈了。” “你不怕我也被鬼拖走吗？”我以为外婆吓唬我。 “不会，小孩阳气旺，鬼*怕小孩。看见你，鬼会躲得远远的。”外婆神色自如，语气不容怀疑。 我从小就对外婆的话深信不疑。此后，只要有夜诊，我早早准备好手电筒和出诊箱。生怕稍有懈怠，妈妈就被鬼拖走了，我就没妈妈了。 农村的天一黑，到处都是黑黢黢，荒无人影，寂静得像没有人类存在。山路崎岖狭窄，白天蛰伏的各种动物会趁着黑夜出来活动，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格外疹人。村里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或者羊肠小道。有些路段白天行走都很艰难，何况晚上。月黑风高，黑夜几乎吞噬了手电光，路影暗淡。 路两边多是密林与高山，林间寂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交错可闻。有时树梢上熟睡的鸦雀，被我们的脚步声惊醒，发出“呱”的恐怖叫声，扑扇着翅膀飞远。我吓得扑进妈妈的怀里，惊恐大哭。妈妈轻声安慰，牵着我的手继续赶路。她的手心里，也是汗津津的。妈妈说，那是热的。 偶尔路过的风，把树叶割出细碎的声响，“唰唰”“唰唰唰”，像有鬼御风而来；婆娑的树影摇曳，如群鬼起舞，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脊背发凉，举步维艰。我使劲憋着呼吸，紧紧攥着妈妈的手。很多路段根本容不下两个人并行，我走前面也怕，走后面也怕，每迈动一步都如临大敌。家里的大黄狗送了一程，不知何时已偷偷溜走，暗夜恐怖，路途险远，它知难而退。我和妈妈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赶。 有时候走到半途，突然下起雨来。返回拿伞，浪费时间，只好顶风冒雨行进。无边的黑暗，如瀑的雨水，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围拢过来，雨水模糊了视线，看什么都像鬼影憧憧。泥路湿滑，每前进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暗黑的森林，恐怖之情与步剧增。 我无数次想折返，飞奔回外婆身边。但如果半途而废，我只能一个人返回，那更是要命。妈妈是绝对不会放弃的，病人比天大，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不会退缩。 夏夜，星辉点点，蛙鸣声声。月光粲然如珠，微风清凉。但夏夜也并非只有美好、浪漫，更多的是空无边际的恐怖。风起长林时，树枝如同鬼手招摇；树影摇曳间，猫头鹰的夜眼令人胆寒。不知是什么在脚下草丛中窸窸窣窣地穿梭，也许是老鼠，也许是青蛙，更有可能是毒蛇，难以分辨。夏夜凉爽，我却冷汗直冒，寒毛竖立，心里像战鼓雷鸣，“咚咚，咚咚咚”。 *可怕的是严寒的冬季，刚出门，狂风怒号，寒气逼人。爬坡上坎，道路凹凸，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累出一身汗。好不容易挣扎到了病人家里，汗湿的衣物紧贴着肌肤，如冰渣裹身，针扎一样刺疼。妈妈处理完病人，我们跨出门，又如坠冰窖，冷风似刀子往脸上割。冷，是那种侵入骨子里的冷，极致的冷。万籁俱寂，仿佛全世界都睡着了。唯有我和妈妈两个夜归人，凄惶地行走在凄风苦雨里。 这夜路，妈妈一赶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寒来暑往，风雨无阻。直到我们在城里定居，妈妈才停止为村民服务。妈妈所做的这一切，从来都是无偿的，从未收取国家和个人一分钱。连病人家属硬塞几个鸡蛋，妈妈都断然拒绝。 如今闲坐聊天，提起那些年所走的夜路，我还脊背生寒，后怕不已。我问妈妈：“那些年我们赶夜路，您害怕吗？” 妈妈苦笑：“你外婆知道，我从小*怕黑了，从不敢一个人走夜路。还好有你跟我做伴，为我壮胆。” 我从未想过，她也是柔弱怕黑的寻常女子。那时候，妈妈是我心中*厉害的人。温柔、善良，待人真诚；注射技术高超，病人刚感受到胀痛，她已注射完毕；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庄稼长势喜人，收成好，产量高。那些年走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