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弄坪

那年夏天，来了几辆解放牌卡车，把周启明和一帮人拉走了，沿途又在周边几个县不停地接人。车子直接开到成都人民北路万福桥，这里是特区驻成都办事处。20多辆解放牌卡车，在一阵敲锣打鼓的欢送下，浩浩荡荡出发了。 解放牌卡车摇摇晃晃开了五天五夜之后，越开越慢，不停地在泥巴路上颠簸，甚至好些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让人感觉汽车一会儿很愤怒，一会儿又在赌气，但就是不肯停下来，汽车一个劲拼命地往前开。众人都有些迷糊了，有些女同志还晕车呕吐。四周都是高山，连绵不断的高山。这群生长在成都平原周边的农村人，哪里见到过这么高的山呀，迷迷糊糊中猛然一抬头，感觉那一座座高山都快连到天上去了。 汽车在山脚下泥巴路上，叮叮咣咣，像头大口喘气的老牛，艰难前行。走着走着，沿途不断有队伍涌来，似乎都是朝着同一方向而去。有的坐解放牌卡车，卡车四周缠着红绸布，车头挂着巨幅像。还有的队伍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扛着背包，背着水壶，走在前面的人怀里捧着巨幅像，队伍前后满是扛红旗的人，男男女女，长长的队伍，像一股巨流，不断翻腾，蜿蜒着前行。 沿途的土墙上，白石灰写着大字“支援三线建设，到关心的地方去”“的战士听党的话，哪里艰苦哪里安家”“团结起来加速渡口建设准备打仗”“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建设三线，红在渡口，专在渡口，誓做革命渡口人”。 众人更加迷糊了：这里是关心的地方？要准备打仗了？我们这是要上战场了？不是说进城到特区吗？三线建设、渡口跟特区有什么关系？众人还在胡乱猜测，汽车突然使出吃奶的力气，怒吼着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又七拐八拐的，盘旋着来到了山上一块斜坡，猛然停下，从驾驶室跳下来一个人，朝车上众人大声喊道：“到了，到了。快下车，这里就是弄弄坪。” 弄弄坪！弄弄坪？ 可怜这一群人下了车，彻底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举目眺望，山连着山，尽是一座又一座荒凉的光秃秃的山。低头看去，壑挨着壑，一片又一片的杂草丛生，乱石头里几乎就找不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土地。四周隐隐约约都是忙碌的人群，分不清楚到底是工人还是农民。虽然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场面，但感觉环境非常压抑，让绝望滋生。 “不是说进大城市当工人吗，怎么把我们带到这荒山上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上当了，上当了，你们该不会是骗子哟 ……” “啥子弄弄坪哟，平个鬼哟，这个山坡连人都站不稳当 ……” 一时间，众人不知所措地傻站着，惊讶万分，甚至是有点恐惧和失望，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不一会儿，只见那个从驾驶室跳下来的人，已经带着另一个穿着干部制服的人走过来，他们边走边说着什么，彼此握握手，那个人说了句，人就交给你了。随后转身跳上了车，丢下众人，汽车又怒吼着开走了。穿干部制服的人手里握着一把镰刀，指着地上的一堆铁锹、钢钎、锄头、镰刀，对众人说道：“都别像根电线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都别傻站着了，把行李集中丢在地上，去拿工具，我们的件任务就是割草搭席棚子。快！快！快！赶紧干活吧！” “什么？割草盖房子？我们是进城来当工人的，难道要我们当农民？还要住茅草棚？” 众人还是一头雾水，站着没动，望了望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瞪着眼，一脸焦急，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狠狠地甩在地上。望了望众人，他略想了想，挥了挥手里的镰刀，不耐烦地说：“什么工人农民的，到了这里都是的战士，都得听党的话，哪里艰苦哪里安家。这样吧，你们这车来的人，推举一个临时负责人。” 几个沿河村的人愣了愣，连忙把周启明往前一推说，就他吧。 那个人看了看周启明，点了点头说：“好。你们大家也看到了吧，眼前荒无人烟，别说吃饭、睡觉了，这地方连喝水都困难。我再强调一下，我们的头号任务就是动手割草搭席棚子，否则大伙就只能睡在荒山坡露天里了。抓紧了，赶紧干活吧！” 说完，这个人又朝周启明点了点头，握着手里的镰刀，弯着腰矮下身子，熟练地割草，割了这片，又向那片杂草深处摸过去割。他像长了一双魔手一样，势如破竹地割了好多草。那动作，就像是一个农民在收割庄稼，沉着从容。 他是工人吗？看样子应该还是个干部。 这哪像个工人，更不像干部，这就是一副农民相。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咱们不都是农民吗，不，咱们现在是工人。周启明恶狠狠地瞪了大伙一眼，捡起一把镰刀割草。 众人都不敢吱声了，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他们眼前的荒山上有草棚、席棚，也有帐篷，铺铺相连，拥挤不堪，还有无数的帐篷搭在山窝窝。好在人多，七手八脚忙碌了大半天，先是在荒山坡上找块相对平整的地面，砍干净周围的杂草，填平地面再搭帐篷。相对平整的地面实在有限，因此帐篷搭得不理想、不集中，东一团，西一团，散漫地分布在四周，男女分开，大的可以住二三十人，小的住五六人，有木板床和桌子就已经算好的了，上面铺满了干草，这就是床了。有的只能睡在几根棍子上，有的干脆睡在杂草铺着的地上。在席棚上用刀子划个大口子，支个棍子就算有窗户了。 这下，总算是有地方住了。 远远看去，这些草棚、席棚和帐篷，在荒山野岭之间顺山而上，像一朵朵蘑菇，又像天上的一块块云彩，又像是大树被风吹落的一堆堆枯落叶，七零八落地掉在了这原本寂静的荒山上。太阳升起来，荒山上泛起了淡黄色的光晕，还有干草的味道。 一旁，有用杂草搭的厕所，男女厕所中间隔着一层薄席，这边上厕所，那边就听到清晰的响声，闻到臭味。胆小的女同志不敢单独上厕所，就找女伴在外面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