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里的军礼:李希信中短篇小说选

敬礼，兵姐！ 在那个年代，当兵是我这个农村青年唯一的出路。到22岁，我才凭着在市报上发表的两篇小文章穿上了军装。我目标明确，努力异常。月月有连嘉奖，季季有营嘉奖，半年获全团通令嘉奖，年底荣立个三等功！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当不好一个好士兵，就永远与将军无缘！ 部队待我不薄，我更应该为部队争光。但不幸：我的左胳膊腋下生了疮。医生说是淋巴发炎，已经溃烂了！ 开始，我吃点复方新诺明，它好了；我一干活，它又坏了！我一打青霉素，它又好了；但我又一干活，它又坏了！ 疼！流脓！胳膊肿！清不了炮口，打不了风钻！ 组织上给我那么多荣誉，我却不能参加国防施工，心里很难过，很折磨人。虽然我用右胳膊右手打扫全连营区卫生，浇连队种的虎皮菜、四季豆、西红柿，更换连队的黑板报，但我夜里还是抱着红色的烫着金字的三等功证书流泪。 不知是连首长有意培养我，还是看我不能进坑道施工，给我找了个安慰我的闲差事：参加师里组织的文艺创作学习班！ 学习班在师卫生队旁边的两排板房里。 文艺创作，我并不陌生。我那当过私塾先生的爷爷崇拜鲁迅先生，自称是鲁迅先生的弟子。他老人家在民国的刊物上还发表过文章呢。我左腋下生疮，不影响右胳膊右手写字。就是指导员不打电话命令，我也会去治疗淋巴疮的。 外科军医的处方：一天打两次青霉素，换一次治疗疮的药。 打青霉素容易，要么趴在床上，要么坐在高凳子上，哪个护士都能干。但换治疗疮的药好多护士换不了。一是要把疮内的脓血清出来，二是要把泡得油哄哄的纱布条填进疮口里！疮口难看，脓血味难闻。几个穿着白大褂，眉眼脸蛋儿一个比一个好看的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面有难色。 “这是战场，那是碉堡，我来！”一个姑娘噌地闪出来。 这个姑娘高挑个儿，杏核眼，瓜子脸，皮肤皙白。 “你是哪个部队的？怎么来师里看病？。” “888团一连的，参加师文艺创作学习班。” “哪年兵？” “去年。” “啊，新兵蛋子。我姓常，叫我常护士吧。” 这个漂亮的常护士转着圈看我，像看一只大猩猩，又像看一个外星人。 我脸发热。心烦躁。 常护士围着我足足转了三圈，突然站住说：“新兵蛋子，你看看吧，你长得太丑，没人给你治疗。要我治疗么，”她拖着腔，“你必须依我三件事！” 她们嫌我丑！我脑袋嗡嗡的。 “**，”常护士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头，煞有介事，“我比你早当四年兵，是你兵姐，你要叫我大姐！” 我点头。为了治病嘛！为了早日回坑道施工嘛！ “第二，每次治疗，互相交换一个故事。” 中。这难不倒我。讲故事是我的长项。 “第三，”常护士把大拇指、食指收回，并排伸出中指、无名指、小拇指，“无条件服从兵姐命令，听从兵姐指挥！” 常护士做皮试，注射青霉素，动作娴熟，一点儿也不疼。但处理疮口时，常护士摘下口罩一脸严肃：“新兵蛋子，这有点疼，你能忍受吗？” 呀，这姑娘长得好漂亮啊！那五官的排布恰到好处，单个看件件都是绝美的工艺品。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这是我有生以来**次这么近距离看一个姑娘。“哎，没见过女人？”常护士一巴掌打在我的屁股上，正好打在刚才打针的针眼上。 “啊，疼，疼！”我慌忙掩饰，“还能疼过关云长刮骨疗毒吗？” “小张、小王，来把这新兵蛋子绑在床上！”常护士向外间喊道。 “不中不中！”我受了辱，脸涨得通红。 “服从命令！”常护士凶神恶煞。一反常态。处理疮口，排脓血，填油纱布条儿，的确是一件技术活。常护士做得认真细致。 “你忍着点啊，你闭上眼别看。我要把你疮上的腐肉剪掉。” “可能会疼点啊，可能会疼点啊！”常护士俯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她不再凶神恶煞了，简直换了一个人。 清脓——常护士用镊子夹着消毒棉球捅进疮口里，转转圈，再转转圈，然后拔出来，把浸满血脓的棉球放在白瓷托盘里。一个棉球、两个棉球、三个棉球，一会儿托盘里便有一堆浸满血脓的棉球。P3－5